萧哑跟着那黑影一路来到了大城旁边,这座犹如一座巨大的府第的内城座落在城西,城门异常厚实,大门上的金黄色的铜钉有拳头大小,周围有宽达五丈的护城河环绕。只见巍峨的城楼下一队队的兵丁打着火把交叉巡曳,城头上每隔不远就有守夜的军人驻跸警戒。一切都壁垒森严,周遭火把通明,照出周围十余丈远。萧哑心头暗叹,这是何人的居所?竟有此等之警备?
黑衣人循着房屋之间光影交叠的黑暗角落,很快靠近了大城。城墙与街道普通房屋之间隔着尚有十几二十丈的距离,中间空旷无比,火光也可以照射到,城头瞭望一览无余。
黑衣人未多作停留,他只见他轻车熟路地匍匐于地,瞅了个间隙,身体像一条蛇般游行向前。黑衣人身材高大,却十分灵活,他不时抬头观察着城头卫兵和周围巡曳的兵丁的动向,当有观察的眼光投来他即会短暂停下,待眼神移开他又迅速恢复向前行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一息的功夫那人已经游了将近十丈远,一翻身隐入了护城河下。下一刻又从另一边攀爬上岸,借着护城河隔离栏杆的阴影那人接近了城墙,像一条壁虎般贴墙游上了城头,再一眨眼的功夫躲过了卫兵的注目,翻身进入城内去了。
繁语赘述时慢,实则发生至为迅速。萧哑那时已十分靠近黑衣人,而黑衣人无暇回望,似乎并未发现身后缀着的萧哑。萧哑就在黑衣人身后几丈远的距离模仿着他动作跟着他同步行动,居然一路畅行无阻。
卫兵们困意上头了吧,才没能发现自己,萧哑暗想。从护城河上来,因为怕黑衣人发现,萧哑不敢靠得太近,待到那人施展壁虎爬墙的功夫时萧哑颇觉好奇。想了一想,却没有难住自己,他能在仙都山的悬崖峭壁上纵跃如飞,对付这道不足十丈的城墙自然是手到擒来,不过躲开卫兵注意力的时候还是费了一番手脚。
有惊无险翻过了城墙后面,第一眼看到城内恢宏壮丽的宫宇殿台的时候萧哑差点傻了眼。等记得再张眼搜寻黑衣人的形迹的时候,已然了无踪迹。萧哑四处搜寻,眼界之内除了辉煌的灯火、衣着华丽的宫人与巍峨锦绣的宫殿外,余者一无所获。萧哑正彷徨无措间,突见连片的宫殿后方有一道奇光突起,一阵丰沛无俦的灵力如花香般蔓延开来,中人欲醉,令人浑身舒泰。
萧哑舒了口气,一阵清醒,起身向异光处寻去。
宫殿群之后是一幢幢花木扶疏的庭院。这里寂静无人,萧哑穿行了不知几处院子,除了灯光掩映半天不见人影。再往里走,连庭院也不见了,到处是草木深深,假山林立,像是某处被遗弃多年的花园。长满野草的水池里夜憩的野鱼被脚步声惊醒,猛然拨转一尺水花,又沉入底去,暗影沉沉如墨。
周遭数百丈荒无人踪,这座内城却圈住了这么大片的荒芜园林的土地。那奇异的光芒却越发的明亮,仿佛在招揽着附近如萧哑一般的过客,而那无比丰沛柔润的灵气力量就是飨客的盛宴。
萧哑越走越是好奇,越行越是惊心。前面逐渐传来人声,光芒闪动,人影幢幢。萧哑收足潜踪,在靠近人影处藏身于花木之间。缓缓拨开障眼的枝条,但见前方一座在微风中剪碎了一轮明月的水池,水池中间矗立一座巨大的布满嶙峋巉岩的假山。假山正中的尖儿上悬浮着一颗纯黄色的玉琮,明亮的黄光正从玉琮上水波一般荡漾开来,一阵阵醇厚的灵气无死角地弥漫于四周,草木水池假山得其灵力仿佛瞬间都活了过来,尤其显得清莹透亮。萧哑甚至灵力浸润浓厚的范围内的草木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嗖嗖地生长,顷刻间已经愈发的茂密了。
十几丈的池塘环绕着假山,玉琮光芒的覆盖之下,两拨人冷冷对峙。左边一群七八人,有男有女,个个手执一口长剑,剑光寒冷,明月如水。令萧哑差点惊呼出声的是为首一人苍髯花发,竟是仙都派金丹司的主事鹤仙。鹤仙身后的人影中也不乏熟悉的面孔,头前两人一待认出又将萧哑吓了一跳。只见一个柳眉杏目,神光凌厉,手上一柄神兵唤作“璇玑”剑;另一个柔顺润弱,水质兰心,背着的剑匣里利器“玉衡”剑正缓缓出窍,却原来是萧哑的老相识龙洛灵跟龙语诗。看见了她们,萧哑的心一动,心中不由自主想到若她俩都来了,龙雪衣会在附近么?
右手边一群人略多,有十几人。头前一人是尚黑色服的幽都教李惜零,身后一众乾天门的手下,流云飞雪二使护峙身边。李惜零身旁还站立一人,此人身着五彩花衣,是个老者,他须长过腹,披发跣足,不修边幅,十分怪异,不知何许人也。
花衣老者指着价钱上的玉琮对李惜零道:“李门主,这黄琮对我等修为者大有裨益。待我去取了它,将之献给令尊教君,以谢李教主赐予汝州之德。”
“好说,公羊先生。”李惜零负着手,平淡地看着池对面道。
话音刚落,便听撕空一声拍翅声,一道白影从天而降,落下漂浮在发着光芒的黄琮上方。众人惊呼一声。却原来是一只玄颈黑尾纤足高企的丹顶鹤。只见鹤上潦倒坐卧一人,身穿青懒衣,头戴白藤花冠,脚着登山谢公木屐,背上无鞘只在脖颈衣口处随便攮一口桃木剑。双目如豆,炯炯有神,四肢修短,五指粗壮刚劲有力,此时正伸手去摘那黄琮。
“嗖”地一蓝一青两道光芒闪过。懒道人双目迸出精芒,两手十指如钩,一手迅速抓住蓝剑挡向青剑,两剑相抵,光芒大涨,他再一手屈指两下连弹在两人剑柄处。两声闷响,青剑蓝剑哀鸣一声,脱手飞向天空。又在两声哀鸣中被懒道人抢先一步捉住,用力一掷,切豆腐一般齐柄没入了假山根柢。轰隆一声,假山根处山石崩裂,龙洛灵和龙语诗一齐跌回了人群之中。龙洛灵甫一落地,手上一振一吸,蓝芒从假山石下飞出折回手中,手中有剑,她猱身又上。龙语诗犹豫一下,停住了脚步。
懒道人掷了那两剑,无暇顾及二人,转身又抓向黄琮。不料身后剑光再起,懒道人不胜其扰,返过身来,钢指再次弹出。剑指相交,“叮”地一声长吟,龙洛灵如撼山石,人不由自主被大力震得向后翻飞,飞出时仍不忘将“璇玑”化作蓝芒掷向懒道人。
懒道人见状心中恚怒,小眼一翻,闪电一般伸出鹰爪将一团流行般的蓝光夹住。任蓝芒凌厉闪烁,剑身不安震颤,却无法在他手中移动分毫。回到人群中的龙洛灵,全力驱动着“璇玑”剑,面色阵红阵白,银牙咬碎,无奈其何。面对的压力越来越大,龙洛灵一口血溢出了嘴角,不停向衣襟上流去。
正在此时,停歇许久的一阵青芒从假山根炸裂山石激射而出,在龙语诗的控制下,“玉衡”剑摇头摆尾冲向懒道人。飞到距离懒道人一丈有余,却不急着发动。懒道人花费着精神一边制住了“璇玑”剑,一边准备迎接“玉衡”,看到“玉衡”停留,他略显意外,停住身子,眼神冷冷盯着剑尖。
正僵持之际,鹤仙身周忽然烈烈风起,一股凛凛的气势连接住他的身体与“璇玑”剑。只见鹤仙“哈”地一声,一招手,“璇玑”剑如鱼龙挣扎长吟一声,懒道人拿捏不住,发着蓝芒的剑脱手而出,飞到水池对面落入鹤仙的手里。
鹤仙接下剑,开口道:“你们两个娃子,都回来吧。”
龙语诗闻言一握拳,长剑回收,退到了鹤仙身后,龙洛灵也站到了鹤仙身边。
鹤仙对两人道:“你们两个女娃子,倒有些资质,想要真正学好剑么?”
龙洛灵欲言又止,两人一同点了点头。
鹤仙将长剑递回给龙洛灵,道一声“看好了”,便向水池中央飞去。他并指如剑,指尖一道精光,带着破空的风雷之声击向懒道人。
懒道人惊疑不定,怒喝一声抽出了桃木剑,从白鹤上一跳而下。半空中白鹤化作一道玄光黑烟,没入了桃木剑里。同时,桃木剑也化作一条黑蛇,黑蛇猩红的口里吞吐着蛇信子迎向鹤仙。
鹤仙剑指一点,加快冲向对方,竟比黑蛇还快了一分。提前饶转半圈,鹤仙的剑指与黑蛇擦身而过,直指懒道人肋下的破绽。懒道人“啊”地一声惊呼,喝一声“遁”,身体化作一道青烟,袅袅升起。
“泰山遁派,幻术而已!”
鹤仙暴喝一声,不理会空中的障眼的青烟,剑指直向二丈之外的假山石上击去。
石屑纷飞,一道人影一闪而出,落于四五丈外的地面,又贴地滚出一两丈,闹得藤冠也落了地,样子十分狼狈。
懒道人立起身来,吐了口带血的唾沫,咬牙切齿道:“仙都派的‘松鹤剑’,果然名不虚传。”
鹤仙没有搭话,他微眯着眼睛,目光一闪,一抖略微佝偻着的肩膀,身体突然一跃而起,骈指击向假山之上。只听“蓬”地一声闷响,假山的对面如同炸开一团败草。一个人影跳了出来,却是披发跣足的公羊先生。公羊怪叫着一掌击向鹤仙。鹤仙察觉其击过来的掌心处有一团玄光,心知有异,于是果断让开了那掌,同时改为一道剑气打向其掌心。公羊见混不过,磔磔一声怪笑,避开剑气的同时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屈膝下蹲双手抱头,圆球一般翻滚跃向还在假山顶尖漂浮的黄琮。
鹤仙“哼”地一声冷笑,道:“异域之人,来此争甚?”同时飞身拍向公羊。公羊见混不过,索性飞远了些落下。
一落地,他争辩道:“本人公羊无量,岭南百毒教教主,人送诨号“百毒先生”。本教创教已达数百年,扎根岭南,乃是真真正正的大周人,今日效忠于幽都神教,可不是什么番邦异域人士。”
鹤仙道:“看你装束,荒腔走板,听你话语倒属我周人。罢了,既是我大周之人,又何需暗涌相争?”
公羊无量道:“天材地宝俱是无价之物,也是无主之物,若不相争如何拔得头筹?”
鹤仙道:“此物非汝之所应有,莫要再抱有不切之幻想了。赶紧打道回岭南去吧。此物我自会带回仙都山中,由我仙都派保管,最是公平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