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都城外的跑马场当真是红星高照,这几年每日都是顾客盈门。这里已经成了香炉山瀑布泉之外,东都城达官贵人们消闲的几大去处之一。只不过,这里吸引的大多是些精力充沛的年轻的官家子弟。相比于香炉山景色的静态美,这里散发着浓浓的活力,消耗着贵人们的多余精神。
每日里,在跑马场恢宏有度的大门下,都会有一架架贵人们的软轿轻辇,座落在了一长排大树的阴凉底下,宝马香车则成排停在了专用方便出入的地段。在车与大门之间,人来人往,经日不绝!
吴书好又从赶着去当值的肖书和周御那里搜罗了一番,荷包爆满地兜着几千钱就出了门,还提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布包,在萧雅目瞪口呆的张望中,拉着他一直到出了城。
萧哑不情不愿,半推半就。他的身体本来就有些毛病,从昨天醒来开始就神经兮兮的。一直折腾到了夜里,又是呕吐又是醉酒的,还有那些犹如千百个人在耳边窃窃私语的情状。一场宿醉,堪比折磨。今天本来想好好休息一番的,却又被闲不下来的吴书好以飨客的借口硬拉了出来。
两人踏着朝阳的脚步,向东城门而去。一路上,吴书好兴致很高,萧哑有气无力。两人行走在青龙街上,突然迎面一阵唱喝清道。,萧哑转过身来,行人们纷纷走避。他却被有经验的吴书好拽着胳膊一把拉到了路边店铺的屋檐下躲避。有那躲避不及的跌在路上滚了几滚,闹了笑话,结果灰头土脸一天都没有好心情。
“一定是达官贵人们又出来显摆了。”吴书好道。
萧哑往街面看去,却见大街上迎面而来一队肃穆威严的依仗队。头前有美丽童鬟捧着碧瓷的净瓶花枝象征性地洒水,旁边有役人拿着笤帚象征性地清扫路面。接着后面是十几面旗牌,旗牌之后是几十名女侍。女侍之后是一台十八名壮汉抬轿的大辇,大替上有蔽日的一对罗伞,罗伞下面是遮挡灰尘和隔断民之眼光的纱幔。纱幔中端坐一人,青丝宫装,当是王室女子。大辇之后最引人注目的是随行十多名装男女,只见她们大多是女子,举止随着,而神情也是松松垮垮,与身后肃穆的一队列队的扈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萧哑的眼光透过纱幔,略微好奇而探寻地张望。开始一眼隐隐约约觉得辇中之人有些熟悉。等到那大辇由身前经过,萧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话来。他看到里面那人眉眼顾盼,却与幽都教的李惜零有十分相像,已经确定无疑了。之所以能如此笃定,恰是因为萧哑曾两度与李惜零撞见。对她印象之深刻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大辇十分巨大,用以抬升的担子几乎都到了街边能与萧哑擦肩而过。吴书好看得口水直流。萧哑定睛望着李惜零,眼中闪着别样的光芒,伸手下意识地去摸身后背剑的位置,直到什么都摸不见才悻悻作罢。在萧哑的印象里,幽都教充斥着杀人如麻的大魔头,李惜零就是其中罪业深重的一个,绝对不值得原谅。
那大辇行速甚快,一路赢得了路上臣民的注目,很快已经走出几十步远。
吴书好艰难地收了口口水,他贼机灵道:“方才我已经看过了,这是康王府的队伍,上面那位大小应该也是位公主,她们往城东而行,大概是往康王别苑去。”
萧哑的心思还沉浸在方才那一场意外无言的震撼之中,这时队伍走到了尽头。突然听见队伍的最后有一名鹤发苍颜的老道人以古老但苍劲有力的语调,轻声吟唱道:“三才天地人,三光日月星,四象圆如意,九宫能蹈虚”。
声音从萧哑耳旁经过,他抬头正好看见,再次从后一看又差点惊掉了下巴。只见那道人的背影十分熟悉,声音也很有特质,像是天都峰功课殿的大铜钟里发出的一般浑厚。声音随风而过,那人身影飘忽,似慢实迅疾无比,一转眼已经飘到人群中,不知去向。萧哑愈发觉得这个人是鹤仙长老。但却又完全不敢相信,转瞬他又害怕似地低下了脑袋,仿佛生怕鹤仙会认出自己来。
除此之外,道路边、道路两边的店铺上方的屋瓦上似乎影影绰绰有一队黄衣服的人缀着。这些人的衣物萧哑再熟悉不过,他们能避过街上大多数人的耳目,不过他们的举止虽然隐蔽,他们所用的一些掩人耳目的隐身功法所余留的蛛丝马迹,却没能逃脱同样出身于仙都派的萧哑的眼睛。蓦然感觉他们的容貌举止都有一丝熟悉,这又是一支女子居多的队伍,萧哑陷入了沉思。
出城不到十里,就来到了东都城最是热闹豪华的跑马场。
跑马场,顾名思义是用来跑马的。马速有快慢,所以就有了千里马和驽马的区分。有快慢之间的对比就有人以之为比赛,有以之为比赛的,就有人以之发财。
这个跑马场刚落成的时候只是因为此处地面平整,所以只做为私人贵族在野外比试马力的场所。通常能够拥有私人马匹的人不是高官就是武将,连富商巨贾如果没有马政允许都是不能私自贩卖和拥有马匹的。因为马匹向来是朝廷军事战略资源,不容有失。
后来王孙公子比试的人多了,此地马场渐渐有了名气。于是就有人闻到商机,在此买地兼并,建了个豪华马场,专事比赛,并且提供马匹,收取租金。有比赛就有输赢,于是这里又渐渐成为了远近闻名的赌博圣地了。
之后,王公贵胄、富商巨贾纷纷慕名而至,有人一日千金地挥霍,马场亦因之成为了日进斗金的销金窟。
据萧哑观察,此处马场地理位置选得极佳,不仅离城仅有数里,又座落在官道之旁,输往京城的运河水经过其旁,北侧不远是沧浪水主流,有水陆交通运输之利,又兼平原旷野,属于典型的风水宝地。圈地兼并的时候,当地安土重迁的农民原本都不愿意搬离,但是迫于权势,最后不得不妥协了。
赛马场独具天时地利,风光无限,犹如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艳姬。有人自然就要害红眼病,只是当他们看见跑马场大门处大喇喇挂着的一面明艳的黄旗,多少听说一些以前此地圈地时候闹得轰轰烈烈的传说,一切箭头都指向是“空裆范蠡”的手笔的时候,红眼病的人自然就再不敢打其主意了。以张甲一贯精明的经营策略,将“皇”字号产业从无到有打造成国中巨无霸的能力,自然再无人怀疑。
还是周围圈地倍受欺压的乡老说得实在:“皇家的印戳一盖上,谁还敢造次不成?”
毕竟,这世上钱也大,理也大,就是没有拳头大!当然,有钱也可以买来拳头,有理者声高,但拳头才是根本。
萧哑以往从不知道销金窟是什么意思,现今他终于深有体会。吴书好只是带萧哑走进跑马场的大门,就先被收了每人五百钱的入场费。吴书好又到另处交了五千钱,兑换了马券,从马厩里拉出来一匹瘦马。
“这一匹是中等马。”吴书好道。
萧哑看看周围赛场上其他人毛发油亮体格健硕的马匹,总觉得吴书好这一匹显得过于尫瘠了。
吴书好拍拍马屁股,试了试马镫结实度,对萧哑道:“你骑过好马吗?”
“没有,”
萧哑干脆摇了摇头,“没有骑过这样的好马,”如吴书好所料。但他下半句差点把吴书好震下马来。“驴倒是三不五时见,不过这马一看就不适合拉来种地……拉车也不如牛吧,拉磨又不如驴,骑起来肯定没有骡子稳。”
萧哑的跳跃性的东拉西扯,令吴书好脑袋空白了许久。
他只能接着跟萧哑解释其它。原来进跑马场的人除了自备马匹前来参赛的,其余进门观赛的每人必须先交五百钱的入场钱。没有自备马匹又想参加要比赛的就可以到马场主人那里租用马匹。马场里的马分三等,第一等上马,租用一万钱,第二等中马,五千钱。第三等下马,三千钱。吴书好所领的就是中马,中马马力介于上、下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