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开始变得混乱,荨尘鞅看着那只淌着血的手,心里就像比那把匕首刺中了一样。
多年之后,荨歆每回想起这件事,荨尘鞅暗流涌动的眼神仍能让她不寒而栗。
她从未见过荨尘鞅恼怒的样子,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虽然不知道这样柔软的笑容后藏着什么。
“小九,尘鞅哥哥,你们没事吧!?”荨璃着急地上前询问。
“无妨。”荨暮看着右手贯穿的伤势,轻声宽慰。
荨肆走上前看向匕首飞来的方向,高声问道:“谁那么大胆子在学堂撒野?”
四周的人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向旁边退散。他们都是自己家族最被赋予了期望的未来,没有谁会有胆子和荨家结怨。
这样想来,敢公然冒犯荨家的人,恐怕这学堂里也只有一家了。
“呵,真是冤家路窄,在这里还能看见你们。”向他们走来的,是时傲的长子,现任的护国将军时楪。
荨尘鞅依稀想起,在庆典上他和这个人还见过面。
回忆的确不是很愉快,毕竟自己亲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对方的父亲打伤。
“时将军,这里是学堂。”荨漠的语气隐约透露出警告的意味。
荨歆已经将荨暮带回了教室进行治疗,而荨尘鞅站在原地,注视着向他们走来的人。
“你可知道,我父亲因为你,在外人眼里变成了不自量力的笑话,还落下了病症,不适合再参与战斗了么?”时楪对警告无动于衷,死死盯着荨尘鞅步步逼近。
明明是个尚未成年的孩子,自己就不明白他凭什么拥有如此高的天赋。
荨尘鞅从来没有和人起过争执,面对咄咄逼人的时楪,他只是站着,没有回话。
“你算什么东西?!”旁边的荨璃已经忍无可忍高声训斥,随着她的声音,天赋也随之展现。走廊墙壁上巨大落地窗五彩斑斓的玻璃突然破碎,窗外楼下花丛中的荆棘藤蔓突然伸长,如同捕食中的蛇一般直接袭向了时楪。
五族的天赋便是操纵周身的植物,能力越大,便可以控制距离越远的植物。
时楪身边的暖瞳马上上前,手掌斗气凝聚成长剑飞快将藤蔓斩断。
荨璃没有罢休,被斩断的藤蔓扭动着再次生长并发动攻击。
“雕虫小技。”时楪冷笑,随即周身斗气出现,接着猛然向四周扩散,被斗气覆盖过的区域内藤蔓瞬间失去了生命般毫无生气地掉落了地上。
荨璃咬牙切齿地抬手想再次控制植物,手腕却被身边的人按了下来。
“尘鞅哥哥...”她顿时一副委屈的样子望向他,暗自懊恼自己刚才有失形象的样子,却在触及了对方目光的时候愣住了。
荨尘鞅按下了她的手臂,随后一步步走向了时楪。
“搞什么?”荨肆有点着急,从刚才的突袭来看时楪对斗气的掌控已是炉火纯青,再想到他已经能够接替时傲当上护国将军,能力不见得会在其之下。
他是挑衅自己么?一步步走得那么从容,根本就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时楪看着荨尘鞅缓缓向自己走过来,越来越愤怒。
气氛紧张,每个人甚至连气都不敢喘,都注视着荨家的少爷,想知道他想做什么。
荨尘鞅径直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仰起头直直和时楪对视。
他身边的侍女暖瞳也是紧绷着神经,唯恐自家的少爷会被伤到。
既然那么大胆,就给你个教训!时楪手指微动,一道斗气在他指尖萦绕出来。
但是这次年轻的法师动作更快。
无形地风元素形成利刃径直贴着时楪的脸削过,刚刚聚集的斗气瞬间溃散,时楪愣愣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一道深深的伤口赫然流着血。
“少爷!”暖瞳惊叫着上前去查看伤势。
高楼代表上课的钟声响起,四周围观的人慢慢散去,尽管心中好奇,但在这个学堂他们都代表着自己的家族,举止定然还是要有规矩的。
“代我向时家主问好。”荨尘鞅语气淡然,仿佛是茶余饭后的闲聊一样。
再看他的眼睛,和深邃的海面一样,平静,又让人琢磨不透。
其中似乎藏着洪水猛兽,等待着人不经意间将其致命。
“少爷,该回去了。”
荨漠的话终结了拔剑张弩的场面,荨尘鞅轻笑转身,和荨家的几个人离开。
时楪没有再阻拦,他死死盯着远去的几个人,眼中尽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荨家第三族的医术远近闻名,荨歆自然是得到了三族长的真传,很快就给荨渊处理好了伤口,等荨尘鞅等人回来的时候,荨渊的手上仅剩下了一道淡淡的深色痕迹。
众人也似乎都没有因为这个插曲有什么影响。
“少爷,今天还去皇城么?”荨珃还是细心地问道。
荨尘鞅思索了片刻,目光先是在荨暮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看到了荨歆和荨璃两人期待的神色,最终舒了口气回答:“还是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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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钟声格外悠长,学堂喧闹起来,穿着雍容华丽的皇族少年们纷纷三五成群离开了。
小时则按时来接荨家的几位法师。
当荨珃把要去皇城中游玩的事情告诉荨萧时,荨尘鞅感觉身边几个人都有点紧张。
直到荨萧代表批准地点头,荨歆用力抓着袖子的手才松开。
“早些回府。”荨萧最后嘱咐。
八个人结伴走在街上,荨家名声在外引人注目,荨尘鞅的注意力却已经被街边的商铺吸引,荨璃和荨歆一左一右粘着他不停絮絮叨叨说着,小时在他们旁边安静地走,荨肆和荨漠仍然形影不离地慢悠悠跟在后面,荨肆手里端着的烟管已经飘出了袅袅青烟一路散发着馨香。
“少爷有什么想去看看的么?荨珃见他面露豫色便问道。
“那是?”荨尘鞅四周望了望,把视线停在了路边一个老人的身上。
他的身前放着一个小木桌,上面陈列着一个个纸做的剪影。
“这个是剪纸,我们去做一个!”荨璃眼睛一亮拉着他便走到了摊位前。
老人动作熟练,很快一张红纸在他的指尖就变成了荨尘鞅的侧脸轮廓,栩栩如生。
“诶诶你们要么?”荨璃见荨尘鞅拿到了剪纸表情很是愉快,又回头问道。
却看见荨漠和荨肆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们,在不远处的一座楼门口停留。
荨尘鞅小心翼翼地把折纸收进袖中,好奇地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不料荨歆和荨璃两人此时却变得异常默契,同时站到了他面前想要挡住他的视线一样,荨璃连连摆手:“别理他们,对剪纸没兴趣闲着没事在乱逛罢了!”
“小七和小八很无聊的,不必管他们!”荨歆同仇敌忾。
一旁的荨暮沉默着不说话,倒是四族长子荨豪抓了抓脑袋大大咧咧地说:“不就是青楼吗,你们俩那么紧张干什么?”
“什么青楼!这种地方怎么可以给尘鞅哥哥听见!”荨璃娇嗔着质问。
“好了好了,小时,去把小七小八叫回来。”荨珃打圆场道。
两人回来后,荨珃语气略带责怪地说:“我说你们,难得和少爷一起来皇城里,怎么还自己去玩上了?”
“是小八去那里,我把他叫回来罢了。”荨漠一丝不苟地说,顺势手一抖打开了刺绣镶边的折扇在颔下轻晃。
荨肆一听便跳脚:“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出卖我!?”又在后面小声嘀咕了句,“不过那鸳醉搂新来的姑娘还真别致。”
“事实。”荨漠仍旧平静地说道,另一只手扶了扶单片镜,之后便对挚友的各种唠叨充耳不闻的样子。
荨尘鞅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由得笑了笑,就这样一路有说有笑的,在饭点前回到了荨府。
“少爷玩得可尽兴?”进了荨府的大门,荨珃转身问道。
“这算啥,下回带少爷去鸳醉搂,那里才真的叫尽兴呢!”荨肆显然还对皇城青楼里的美人念念不忘,话音刚落就被荨漠合上的折扇重重敲了一下。
“诶好累啊,要是这时候能泡在九族的醒魂池里就好了!”荨璃俯下身捶了锤腿,接着抬起头对荨暮眨了眨眼。
荨珃有些无奈地说:“小九今天受伤,就不要再麻烦他了。”
“可三姐的医术那么厉害,应该没问题了吧!”荨璃嘟起嘴娇声说道,水汪汪的眼睛则看着荨渊。
“那我在九族院等大家。”荨暮也不推辞,留下了这句话便先跟着自族的侍从离开了。
荨歆愉快地笑道:“早就听说九族的醒魂池水能醉人,今天总算可以试试了呢!”
荨家第九族精通掌控水元素,而九族的院子里有一汪池水,名曰醒魂池,相传这天然形成的池水蕴藏着极为上等的元素力,浸泡在池水中会有一种连灵魂都被洗涤的快意。
荨尘鞅只是从荨歆那里听闻过,想来除了六族的院子,他从来没有去拜访过其他族长的院邸,而上次也是偷偷摸摸去的。
这天家主荨绥没有在府邸用餐,荨尘鞅和往常一样在主院用膳。
荨歆和小时回到了三族的院落。
小时感觉三小姐和其他几位少爷小姐分开后便一直不太开心,起码笑容少了许多。
一走进三族的院子,淡雅的熏香气便扑面而来把人裹挟其中,小时终于忍不住了便开口问:“小姐,可是有不愉快?”
荨歆没有回答,却是僵硬地开口道:“晚膳后去九族,准备沐浴的衣物。”语气生硬得厉害。
一向举止言谈不失风度的三小姐,怎么突然会变得那么陌生?小时迷茫起来,但还是顺从地转身去准备了。
晚膳结束后,荨歆便动身准备出门,小时依旧安静地跟在她的身后。
当她们要走出三族的门时,荨歆突然停住了脚步,转头道:“你晚上不用跟随了。”
小时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不用跟着了,二姐她们不都没有带随从么?”荨歆再次说道。
自己,被嫌弃了?小时有些苦恼,听话地回返了屋子。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荨歆不自觉松了口气,随即却被自己的行为困扰。
为什么要对小时这样,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难道是怕她和荨尘鞅见面?
这也太奇怪了吧?
荨歆摇摇头,提着装有沐浴衣物的篮子往九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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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时家的祠堂里,一个耳光落在了时楪的脸上,本就有一道伤痕的侧脸很快便红肿起来,似乎在显示着下手的轻重。
时楪忍着痛苦,跪在地上,脸上的伤口裂开流出鲜血。
“逆子!”时傲怒斥,“谁允许你公然在学堂对荨尘鞅大打出手的!?”
时楪低下头,语气中却满是不甘:“父亲息怒,孩儿的确有错,但当时因为想到他的罪过,便太冲动了!”
一旁的侍女暖瞳也跪下,脸上早就满是泪水:“家主息怒啊,少爷当时也是为了时家没有想太多,求您原谅少爷吧!”
“罪过?连同皇帝在场都看见了,是我败在他手上,他有什么罪!?”时傲近乎咆哮,“你可知道,要是今天伤到了他,荨绥在朝堂上必不会给你好果子吃,你如今是护国将军,怎么目光还是如此短浅!”
“父亲恕罪!”时楪俯身重重地磕头,旁边的暖瞳也跟着做了动作。
时傲没有再理会他们,迈着大步从他们身边经过,眼中的怒气却已经变成了阴郁的沉思。
他很想知道,时家未来的敌人,会是什么样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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荨尘鞅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沐浴,他很快就认定了自己并不喜欢这种方式。
比如说他现在正站在原地紧紧拢着自己的衣襟,看着荨漠和荨肆大大方方地当着对方的面脱下了外裳,又解开了内衫......
“呃...”荨尘鞅终于尴尬地发出了一些声音。
“少爷,怎么了?”荨漠此时已经把身上的衣物全部褪下,一丝不苟地折叠工整放在了壁橱中,回头看见荨尘鞅没有脱衣服,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啊...没什么...”他勉强地笑了笑。
总不能说自己不想在他们面前脱衣服吧...
“少爷你可快点,我们先走啦!”四族的荨豪光溜溜地从他身边走过去,还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荨漠摘下了单片镜也放进壁橱里,中规中矩地往自己的腰间围上了一条浴巾,关上橱门回头看见荨肆正把自己的衣服没头没脑地往旁边的壁橱里塞,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这样,衣服会有褶皱。”
“切,那就换一件!”荨肆完全不在意地继续说。
“让开。”荨漠无奈地摇摇头,走上前去,把对方的衣服也折叠起来。荨肆很自然地站到了一旁,显然这个情况已经是习惯了。
荨尘鞅就这样看着荨漠帮荨肆把衣服叠好,又从自己的衣物里找出来一条浴巾甩荨肆身上,后者不耐烦地把它围在自己腰间。
“那么少爷,我们先走了。”最后荨漠和荨肆从房间侧门走了出去,那里直通九族后院的醒魂池。
更衣用的屋子里已经没有人了,荨尘鞅这才慢慢宽衣解带,确保浴巾无误后才走出了侧门。
九族的院落随处可见晶莹的琉璃装饰,甚至是屋檐房瓦处也刻上了波浪状的花纹,而后院醒魂池即使是在夜里,仍散发着幽幽淡蓝光华,空中还零散地飞舞着几点流萤。
男女有别,池子也是足够大,中间被水元素结界密不透风地隔绝成了两个区域。
荨尘鞅走到池边,伸出手,指尖轻触水面,一种惬意的感觉如同涓流般顺着他的手中席卷了全身。
池水里,荨漠靠在边缘仰着头闭目养神,而荨肆则和荨豪交谈着,时不时发出笑声。
“怎么不去?”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但当荨尘鞅转过头,却猛地一惊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掉进了池水里。
醒魂池泛着柔光的池水洒落出来,溅到了对方的脚边。
“喂少爷,你没事吧?”身形较为健硕的荨豪连忙过去把他从水里捞了出来。
荨尘鞅窘迫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珠,眼神却仍盯着方才在自己身后说话的人。
对方身上除了浴巾,披了一层细纱,长发披肩,手臂裸露的肌肤上显露着几道灰色的花纹。
只是,这眉目姣好,应该是女子吧?
“小九,你突然在少爷身后说话,吓到他了。”荨肆笑道,走到荨尘鞅身边打量了片刻,“还好,没啥大碍。”
小九!?荨尘鞅再次讶异起来。
细细回想之前对荨暮的印象,发现若不是高高束起的长发和男性法师常穿的法袍,对方眉眼的确明媚得和女子般。
“抱歉。”荨渊也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慢慢顺着边缘走到了水中。
尴尬的场面慢慢缓解,荨尘鞅这才开始感受到醒魂池水的奇妙。
本应该是水元素充盈的地方,他明显感觉到了自己体内所有可以掌握的元素都开始有所共鸣,四肢百骸如同被清流洗练过一般轻松。
“少爷,这是什么?”荨暮突然开口问道,顺着他的视线,荨尘鞅抬起了手。
是三族在庆典那天送来的手链。
荨尘鞅回答道:“随身的饰品罢了。”手链上血红色的晶石在醒魂池淡蓝色的光华中显得格外艳丽。
一旁好奇凑过来看的荨肆啧啧称奇:“不愧是主院里的东西,一看就是奇珍异宝。”
荨暮却微微有些为难的样子:“醒魂池水里还是不要携带这类饰品比较好,池水不只是对人有影响,如此珍贵的物品,若是被池水洗练,指不定会附上什么没有益处的属性。”
自己又破了别人的规矩了。
荨尘鞅心里暗暗自责了一番,本因为手链是两小无猜的挚友所赠便没有和其他首饰一起摘下来,却没考虑到他族的规矩。
他把手链解下来放在了池水边。
在池水的包裹下,荨尘鞅学着荨肆的样子闭上了眼睛,很快,便打起了瞌睡。
连后来如何回到主院,也是听闻侍女说是九族派人送自己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