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事情,荨尘鞅自己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但他能够确定的是,第二天便传来了消息,时家的家主时傲就因为身体抱恙辞去了护国大将军,而这个位置立马便被他的长子时傲所取代,庆典上受伤的程度可见一斑。
而对于这件事情荨家人在府上却心照不宣地只字不提,而庆典过后的荨绥却是得到了几天清闲,起码晚膳每天都留在主院和荨尘鞅一起进餐。
这天晚上,父子两依旧是坐在桌前,满桌的美食琳琅满目地呈现在他们面前,与往日不同的是,荨歆坐在荨尘鞅的身边,小时站在一旁。
按照常理家主只会召见族长,此时的荨歆也是忐忑万分。一边小心翼翼地吃着饭,一边用视线偷偷地在桌旁的父子两个人之间来回试探地看了几遍。让她百爪挠心的是,荨尘鞅自始至终安静地用餐,荨绥就更不用说了。
直到侍女将桌上的残羹剩饭收去,荨绥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明天,尘儿要去学堂。”
荨歆惊讶睁大了眼睛,小时也愣了愣。
学堂,是这个时空中人们对于特定修炼学习之地的称呼。学堂中,一般由国家优秀的武者和法师传授指点战斗,除此之外,还要在其中学习诗书经纶。
荨绥口中所说的,便是槃翊国内的皇族学堂,皇城里显赫身世的法师和武者都拥有进入其中学习的资格。荨家尚未成年的法师从小便都在学堂中修炼法术。但荨尘鞅一直是例外,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主院,法术都是荨绥亲自传授,而家主不在的时候,他便自己摸索和学习。
自己不止一次向母亲或者小时疑惑过这件事情,但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现在家主却亲口告诉她,荨尘鞅要去学堂了。
掐指算算,这位在荨府深处长大的少爷,明年就要成年了,现在将他送入学堂,是想让他在其中学习什么?荨歆不明白,也没有去细想。
“呃……好。”荨歆半天才回答道,在荨绥面前生怕有一丝差错。
“有劳照顾。”荨绥又说道,声音温柔得和荨尘鞅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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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未亮,小时便已经起床更衣了。
轻轻推开了房门,她提着灯不匆不忙地走进了三族院子的厨房。
荨歆一向爱吃甜食,就连早餐的小点都要多少放些糖;而荨尘鞅却不是,他的口味一向清淡无比,虽然主院会安排他的饮食,但今天小时还是坚持亲自做一份。
晨光熹微,热气腾腾的菜包已经被装在了精致和食盒中。
荨歆起得比平时早了许多,一来是自己想要早些陪在荨尘鞅身边的小心思,二来则是家主亲自吩咐要多照应,自然是不敢怠慢的。
她匆匆吃过了早饭,便主动拎着食盒带着小时赶去了主院。
这么早,少爷可能还没有起床。
小时很想这样提醒她。
不料她们刚刚踏进主院,便看见荨尘鞅已经穿戴整齐站在屋子门口等待了。
他一身墨色华服,衣襟袖口处的凤尾花纹竟显得流光溢彩。乌黑的长发已经精心地束起来,但额角却散落下来了一束较短的发丝。
是上次庆典上被时傲削去的。
“尘鞅哥哥,准备好了么?”荨歆的话语中充满了开心。
荨尘鞅抬眸看向她们,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小时准备了早饭,可是不知道你起得那么早,恐怕...”荨歆把手中的食盒抬起来展示。
“那便再吃点。”荨尘鞅闻言便道,主动走到了树下的石桌前坐下。
荨歆心下微怔。
好像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明明和她一起长大两小无猜的少爷,开始变得对小时越发亲近了。
应该是自己的错觉吧!荨歆安慰自己。
她也走到了石桌前坐下,看着小时细致入微地将食盒打开,取出了筷子,又看着荨尘鞅慢慢将今天的“第二份早饭”吃完。
皇族学堂的建筑有几分模仿皇宫的意味,钟楼高耸,威严无比,而大大小小的楼宇以钟楼为中心鳞次栉比地依附着。
荨家年轻的法师们和参加庆典时一样,由整齐地车队用一种奢华夸张的方式抵达了学堂的大门口。
令人瞩目的,是车队最前方比起往日多出的一辆奢华马车。
荨尘鞅坐在车厢内,心中是忐忑而又激动。他很想直接跳下车,亲自漫步在皇城的街道上,呼吸荨府外的空气,倾听市井街头的喧闹。
荨歆原本是想留在他的马车里的,但在出门前,被族长们训戒避嫌,只能乖乖坐回了三族的马车中。
但是小时却在荨尘鞅的要求下留了下来。
“少爷,若是需要侍女,可以在主院里选一个,小时是三族的侍女啊。”
“可是她们两最了解我。”荨尘鞅温顺地回答,言下之意是荨歆已经被赶走了,难道要把小时也拒绝么?本就年少的他语气顿时让人产生了一种怜爱的感觉。
少爷从来都不像看上去那么温顺呢...坐在车厢角落的小时不无感慨地在心里想。看着眼神充满向往望着窗外的荨尘鞅,她不禁有点好笑:“家主既然都允许少爷来学堂,回家路上和其他几位一起走走好了。”她指的便是其他八族的少年们。
听见她的话,荨尘鞅回头看向她,黑色的眼眸中仿佛有流光闪动。
“小时也来么?”他问。
她愣了愣神,随即忙道:“小姐应该会来的。”
“哦...”荨尘鞅放下了抬着窗帘的手,转过头去安静地开始把玩手腕上的链子。
怎么好像突然低落了?小时有点疑惑。
马车稳稳地停下,小时走下车将荨尘鞅扶了下来,便自觉地跟着马车离开了。
“这里走。”二族长女荨珃向众人示意,其实只是为了给新来学堂的荨尘鞅引路。
四周或是围观或是路过的行人都纷纷给他们让路,而现在其中最为受人关注的,便是在庆典上一战成名的荨尘鞅了。
荨歆紧紧跟在荨尘鞅身边一路不停地说着学堂的事情:“武者和法师分开上课的,但两个类别之间还会按照家族之类的分成一个个的教室。”
“平时都是几位族长来轮番给我们上课的,谁让荨家是槃翊国最厉害的法师家族呢!”
“不过除了法术课还有一堆其他的,学点什么战术兵法之类文邹邹的东西,根本没什么用嘛!”
“话说回来,回府的时候不用马车了,我们去皇城里走走?”说着荨歆回头望向其他人。
“少爷第一次来,逛逛也好。”荨珃赞同。
众人纷纷同意着,五族的荨璃却闷闷不乐地在一旁看着。
“怎么了?”七族长子荨漠察觉到了这个小姑娘的不愉快开口问道。
荨璃拧着眉头不说话,紧盯前方的尘鞅和荨歆,心里很不是滋味,甚至暗恼着自己为什么不早点结识主院里的男孩。
“我说小五,该不会是吃醋吧?”八族的荨肆俯身凑近她耳边坏笑着。
“去死!”荨璃双颊飞快地泛红,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对脑袋边上的脸拍过去。
“别闹了。”荨漠出言制止,众人已经通过纵横交错的走廊到达了一扇门前。
木制的双开门上镶嵌着金质的雕刻,门把手是优雅的波浪形,与其他教室的木质门相比,尊贵,不言而喻。
教室宽敞,墙壁上闪动着烛火,而透过窗户可以俯瞰到学堂正前方的花坛。
整齐排列的桌椅数量显然是多余的,在这间教室里学习的法师,只有八个人。
少爷荨尘鞅,二族荨珃,三族荨歆,四族荨豪,五族荨璃,七族荨漠,八族荨肆,九族荨暮。
座位按照个人的意愿安排,七个人站在门口,等候着少爷先行入座,荨尘鞅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角落里。
接着,荨歆便心安理得地坐到了他旁边的位子里,丝毫没有注意到荨璃的眼神越发不善。
其余的人纷纷入座。
钟楼发出了洪亮的钟声,也宣告着第一节课的开始。
荨尘鞅对所谓授课的教师很是感兴趣。
结果第一节课进来的,便是熟人。
六族长荨萧。
他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黑发整齐地梳理后便散在身后,脸色苍白,身上裹着厚实的雪白貂裘,唇瓣上的血色黯淡。
但步伐气息却很稳定。
荨萧静静地站在讲台上扫视了一眼,确认人到齐后开口:“在坐的各位,在明年便要离开学堂,将来可能就是独当一面的荨家族长,无论如何,这最后一年,你们要做的并不只是学习。”他的眼神似是而非地掠过荨尘鞅。
后者正专心地望着他,感受到了不宜察觉的视线后,报以了和善的一笑。
“那么,尘鞅?”荨萧满意地点名,用师长的身份唤他的名字。
嗯?
荨尘鞅愣。
其他的几个少年纷纷向他望去,又试探性地向荨萧看了看。不知道六族长为何在课堂上第一个便点了少爷的名字。
“站起来!”荨歆连忙小声提醒道。
荨尘鞅也不多想,便利落地站起身,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对方。
“我想知道,你对天赋的理解。”荨萧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就和他的琴声一样,不响亮,却沁入人心的好听。
天赋在这个时空,指的便是法师所能驾驭的能力,和武者所可以凝聚的斗气。
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拥有天赋,但天赋绝对是每个人都希望得到的。
这便是祈缘节的意义。
荨尘鞅沉吟片刻,抬眸回答:“为我所用,护人周全。”
“什么人?”荨萧没有作罢,又问。
“......”尘鞅不语。
他不知道答案。
自己的能力,能去护谁?
父亲?在自己的心中父亲就是最强大的存在,在他的记忆中父亲甚至没有求助别人过。
荨歆?她没有给过他任何需要去护着的感觉。
小时?或许...可是每次看到她,都觉得彼此的距离太远,太过遥不可及。
没有人了,他又看向身边教室里其他的人,他们也正用好奇甚至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是他很抱歉,真的没有答案。
“尘鞅,能力越大,顾及越多。”荨萧也不再为难他,抬手让他坐下。
脸颊有点发烫,荨尘鞅不免局促,习惯性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链子。
“没关系,六族长的问题,连小七都不一定答得出来,他可是我们之间学问最多的人。”荨歆压低了声音安慰他。
尘鞅勉强地笑笑向不远处的七族荨漠望去,他正和八族的荨肆坐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第一次遇见他们就是在庆典上,两个少年一直如影随形,关系甚是亲密,如同兄弟。
荨肆身形纤长高挑,眉目之间尽显桀骜不驯的狂放,而荨漠则戴着单片眼镜,看上去斯文尔雅。两个人外貌显得冲突,却倒丝毫不影响他们来往。
荨尘鞅转移目光,荨萧之后的授课三两句地听着,开始观察起其他的人。
二族的荨珃眉眼间透露着温婉的感觉,而她平时总是被同辈的几人视为领头人的存在。
荨歆略施粉黛,倒显出和同龄人不一样的成熟娇。
四族荨豪完全不像是法师,更像是习武之人,健壮魁梧。
五族的荨璃娇小可爱,玲珑精致的五官讨人喜欢,当然,若不是不考虑她娇蛮泼辣的性格的话。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教室另一个角落里的人。
九族的长子荨暮。
自己和他也是庆典上见面,但若当时不是荨歆主动介绍,他几乎会把这个人遗漏。
而后来无论是自己前往擂台,或是大获全胜回到他们中间,荨暮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甚至没怎么说过话。
荨萧在讲台上叙说着这个时空天赋的种种概念含义,荨暮却低着头,尘鞅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少爷?”耳边传来了荨歆的声音。
他这才回过神。
“下课了,要不要出去走走?不过好多人...”荨歆说着,有点苦恼地看向门口。
门外不知何时已经三三两两挤满了好奇前来围观的人。
他们大多是皇城里贵族的后代。
荨璃也是按耐不住,走到了他们的桌边:“尘鞅哥哥要不要熟悉一下学堂?”
看着她眼中的期待,荨尘鞅心下无奈,向面前的人微笑道:“无妨,那便去吧。”
“我说,你们俩粘着少爷成何体统?”坐在前面的荨肆站起身大大咧咧撑了个懒腰,“诶哟听六族长讲课也是够无聊的,出去走走,诶老七你去不去?”说着还不忘扭头询问荨漠。
“好。”荨漠也站起身,一丝不苟地整理了一下华服的褶皱。
“你们快去快回,别带着少爷惹出什么麻烦。”荨珃颇为无奈地说道。
荨尘鞅注意到教室里还剩下她,荨豪和荨暮三个人。
荨豪趴在桌上打瞌睡,荨暮则自顾自看着窗外。
尘鞅离开了荨璃和荨歆,走到他的身边,后者察觉到身边有人便回头,看见是他后一脸疑惑。
“一起出去走走么?”荨尘鞅问道,温和的声音就仿佛是怕惊动到野生的小猫。
荨歆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荨暮的眼神流露出了惊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站起后却是俯身点头。
把自己的话当命令么...荨尘鞅感觉有点尴尬。
于是六个人便颇为气势浩荡地走出了教室,更是大大满足了围观人的好奇。
“这就是庆典上逼时家换护国将军的人?”
“年龄好小,真有那么厉害?”
“荨家下一任家主也是他了吧?”
纷纷议论涌入了荨尘鞅的耳朵。
好不自在。
一旁的荨歆有点担心地看向他。
就在这是,走廊的另一头传来了裹挟着带着愤怒和压抑的声音。
“荨尘鞅!”
众人纷纷向声源望去。
还没看清来者,一把由斗气凝聚而成的锋利匕首已经飞到了荨尘鞅的身前。
快,快得连荨尘鞅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下一秒,刀尖便能够扎入他的肌肤。
惊讶之余,荨漠很快便冷静下来,单手飞快结印催动法阵想要拦截,却是慢了半拍。
匕首上没毒,刺中的位置在肩膀处,并不致命。荨漠在拦截失败后判断。
作出相同判断的,还有荨尘鞅自己。
这样的速度,没有时间给法师结印吟唱,纵使他有再大的能力,此刻竟也束手无策。
刀锋刺入,轻微的皮肉破开的声音让荨歆的心都凉了半截。
血溅在荨尘鞅墨色的衣衫上,很快就融入了那暗色调。
荨尘鞅睖睁。
一只手就这样直接挡在了他的肩膀前,匕首穿透了整个手掌,但的确硬生生挡下了这记凌厉的突袭。
斗气溃散,匕首消失,只见荨暮的手掌上赫然是一道可怖的伤口,他沉默着收回了鲜血淋漓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