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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卫家看着贾篷矢在夜总会门口转悠,又看着保安出来和贾篷矢周旋。
贾篷矢顾不上别人,只想进入夜总会的玻璃大门。
他的满脸皱纹先是紧紧的攥在一起,转瞬间又堆积成笑脸,然后又变成委屈的哀求。
皱纹如同拼图,肆意发挥着,表演着,随着保安眼神和语气的变化,绝不放弃任何一个委曲求全的细节,诉说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心思。
最终,保安挨不住了,把没吃完的鸡蛋灌饼端在手里,无可奈何的朝后巷指了指。
贾篷矢一溜烟的钻进了后巷,进了后门。
可季卫家还是站在门口,他直愣愣的看着保安,上了前。
保安看着眼前这个公仔人,
干嘛?也要进去?
季卫家带着头套,点点头。
保安抱着公仔脑袋,从呼吸口里朝里望。看着季卫家那双直勾勾的大眼睛。
没开门的呀!走开!有病。
季卫家不说话,要往玻璃门口走。
保安抓着公仔胳臂,
喂,怎么听不懂话?江北来的?
季卫家点点头。
来找人的?
季卫家点点头。
你是个哑巴?
季卫家摇摇头。
乡巴佬,你是不是有病,这里的小姑娘还都没有来。就是来了,也不会跟你回去的,瞧你这个傻乎乎的样子,又脏又穷又下贱,怎么说来着?天生就是吃大蒜的,哦呦,你瞧瞧你身上这个气味,像动物园老虎撒尿的味道,走开走开。
季卫家不把保安的话放在心上,径直往雕花玻璃门走。
保安拉不住他,往后几步,挡在季卫家身前。
我说你这个人,脑袋是不是坏掉了,江北来的,就回江北边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季卫家站着不动,保安却上前了一步。
走!走开!再不走开我可不客气了!
季卫家也上前了一步,保安后退了一步,但把大门挡的更紧了。
什么素质!什么素质!乡下来的小赤佬,你给我滚到一边去。
保安看着这个高大的公仔,一点看不出凶险,用鸡蛋灌饼指着公仔的鼻子,骂。
季卫家不出声,一抬手,把鸡蛋灌饼打掉在地,往门口走。
大门有3米多高,对开,欧式红木雕花,上有拱桥,雕花是圣经故事,不乏上帝圣母和天使美女,镶嵌大块彩色玻璃。
季卫家正要拉开门,被保安抱住了腰。
保安大喊,
来人呀,快来呀,有人捣乱来了。你别进去,不让进,我,我不能够怕你的。
季卫家挣扎,可看上去就像公仔扭屁股,而保安就是挂在屁股上的帘儿,可笑又滑稽。
门里又出来2个保安,几人齐力和季卫家扭打,掰他握在门上的手。最终,抱腰的保安用屁股顶开了季卫家,也顶碎了门上的彩色玻璃。他面露惊慌的看着玻璃,又看着季卫家,瞪着眼睛对同伴说,
别让他走!是他弄坏的!他弄坏了门!真没素质。得让他赔钱!
说完,他朝季卫家肚子一踹,把季卫家踹滚下台阶,踹倒在路旁。
季卫家看着破碎的玻璃门,地上的彩色玻璃,玻璃上反射的耀眼阳光,目光变得呆滞。
保安站在他对面,插着腰骂,
乡下来的野疯子,你说,你来找谁的,是你老娘还是你妹子,我告诉你,你麻烦大了,这门你得陪,你干一辈子你也赔不起,好几万块钱呢,你麻烦大了,你甭想走了,不管你妹妹还是你老娘,也甭想走了,没素质,我们这么好的地方,都是你们这些乡下人搞乱了。
公仔头套依旧是笑脸。可藏在后边的季卫家的眼神,充满了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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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在40年前的光景,季卫家还是个孩子。
他也看着一扇木框镶嵌白色玻璃的大门。
季卫家走到门口,被里面的大人挤了出来。他又走到门口,又被里面的孩子推了出来,摔在了地上。
为首的孩子穿着绿军裤和红底黑布鞋。咬着满头指着贾篷矢阳奉阴违的说,
呦呵,野种跑这儿蹭吃蹭喝来了?怎么了?没人要了?当臭狗屎了吧。
季卫家站起来瞪着男孩,表情委屈又满是坚强。
男孩继续说着,
你妈就是个骚货,她跟谁都上床,都敢脱衣服。
你胡说!
季卫家喊着,扑向了男孩。
可男孩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20几个,都穿着绿军裤,蓝军裤,胶皮鞋,斜挎包,海魂衫。
男孩们打没有还手能力的季卫家,逼着季卫家钻进了竹筐,
他在竹筐里透过缝隙看到了太阳和挥舞过来的拳头。
他咬着牙,手紧抓着筐,身子使劲蜷缩着,而穿过孩子们腿的缝隙,他看到了他妈妈。
季卫家出了竹框,任凭孩子们打,疯狂的朝大院子门口跑,朝母亲的身影跑,丝毫不顾身后追打的拳头换成了石块。
季卫家一边跑一边大喊,
妈妈!你别走!妈妈!妈妈!你别走,我在这呢!
季卫家的妈妈露着白衬衫的领子,体面,但面容憔悴,和一个看似严厉的穿灰布衣服的女人说话,她听到了季卫家的叫喊,慌张的和穿灰布衣服女人道别,转身朝着门口大路走去。
季卫家在狂奔,把自行车都甩在了身后,穿过了花坛,跃过草坪,他越是快跑,灰布衣服的女人越是关上了铁栅栏门。
季卫家抓着铁门哭喊,叫着妈妈,而妈妈没有回头,快步的走。
灰布衣服的女人拉季卫家,拉不开,转头走了。
季卫家大哭,
妈妈,你去哪,你别丢下我,妈妈,你别走,我害怕!妈妈!你别丢下我!妈妈!
季卫家的母亲停了步,不回头,听着季卫家叫,然后更快的离开了,一直消失在路的尽头。
季卫家还是抓着栏杆哭。
绿军裤的孩子追上来了,看着远去的季卫家,没有一点同情,手里拿着一块砖头,照着季卫家的脑袋上砸,嘴里说着,
野种!呸!
季卫家头流血了,瘫倒在地上,手依旧抓着栏杆。
绿军裤男孩吐了口涂抹,才悻悻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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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卫家看着太阳,好像看见了母亲的背影。
他流泪了,在公仔头套里默默的哭,眼中充满了哀伤,他悲伤自己无能,追不上母亲,更悲伤自己无力反抗那些绿军裤的孩子。
保安还在骂,
你这个乡下人,知道厉害了吧,今天你不拿出钱来,我就把你关铁笼子里!没素质!
季卫家站起了身,盯着保安的灰色衬衫,盯着裤子上的蓝线条,他慢慢的摘下了公仔头套,脱了公仔衣服,脸上的横肉如同要撕裂,眼睛如同要冒出火焰,他盯着他们,咧着嘴但又不喊,鼻息沉重,如同要喷火的龙。
保安看他的样子先是后退,然后又笑了,他们发现他是个傻子。
干嘛?要咬人啊?闹了半天是个傻子!有人生没人养的货!我猜你肯定爹妈死的早,没素质!
季卫家突然拿起了一块地上的玻璃,攥在手里,把手掌割出了血。依旧怒目着保安。
保安还是没接没完的骂,
干嘛?我一点没说错!没教养的傻子!你还想杀人?笑话!光天化….日。
没等保安说完,季卫家用手里的玻璃扎进了他的嘴,然后是下一个保安的肚子,再然后是另一个保安的后心。
街面不宽,人也稀少,但还是惊慌一片。
季卫家不理会,朝夜总会里走。
恢宏的墙壁,水晶的镜子,一切都让季卫家厌烦,他把他们砸得粉碎。
服务生和其它保安从角落里涌了出来,殴打季卫家。
季卫家不躲,玻璃已经换成了餐刀,扎着迎面上来的每一个人。
季卫家毫不手软。
一刀一刀的扎下去,扎在不同的人的身体上,如同神明附体
血溅到季卫家脸上,前胸,手掌的血顺着手腕染红了胳臂,又顺着胳臂流到腿上。
不知道多少扇门被踢开。
不知道多少面镜子被打碎。
不知道多少个人倒在了血泊。
在最后一扇门后边,季卫家看到了颤抖的贾篷矢和同样颤抖的妈咪。
季卫家收了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