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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三四是个贼,是个专门偷东西的贼,正直壮年,技术也炉火纯青,身边3个弟兄,打桩、取活儿、掉包,更是天衣无缝。可惜,他遇到了克星金佑程。
金佑程60多了,喜欢穿白色的衬衫,半截袖,黑裤子,黑鞋子。他看到了赵三四,看到了赵三四的三个兄弟,更看到了赵三四的目标,那个肥头大耳带着金表的男人。男人是去麻将馆的。
赵三四跟着男人,穿过街道,看着自己的兄弟几次贴近但都不得手,又看到那块随着粗喘摆荡的金表,他加快了脚步。他眼里心里全是金表,丝毫没有察觉,金佑程不远不近,始终跟在身后。
赵三四超过了金表男人,先走到了麻将馆门口,停步,摸口袋,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折返朝着金表男人走,假装猛地抬头看着胖男人,随即立刻笑着伸出手,和胖男人握手。
呦,哥哥又过来啦!
胖男人一愣,微笑着寒暄。
赵三四的眼睛始终盯着胖男人的眼睛,而他的心却丝毫没有离开那块表。他的左手,也快速的按在了胖男人的手腕上。
我这落点东西,您先进去,一会我就过来。
赵三四语落,再次露出笑容,而这次笑容是发自内心的,他知道,手心里的金表,欧米茄蝶飞金银链,1类2星表,价值4万,此刻已经松脱了表扣,而自己的小拇指已经勾住了表盘,只要随着他左手轻轻一撤,表就是他的了。
金佑程也知道,他不会失手,他又要抓住一个惯犯。只要赵三四的手一撤,自己腰间的手铐,就会扣在赵三四的手腕上。金佑程盯着赵三四的手腕,快步上前,左手已经瞄准了赵三四的手腕,而右手也已握好了手铐。
一只骨瘦如柴,青筋凸起的手也同时伸向了赵三四的手腕。
“啪”
吕寿长打掉了赵三四的手。
又耍钱,说你多少次了,赶紧,回家去,直接回去,滚。
胖男不知道吕寿长和赵三四的关系,撒了手,扣紧了松开的表带,晦气的走了。
赵三四盯着吕寿长,而吕寿长却盯着金佑程。
赵三四的兄弟散了。
赵三四不回头,他猜到了身后发生了什么,他也听懂了吕寿长让他收手,回去。他快步的朝前走,把吕寿长留在了原地。
金佑程看着吕寿长的眼睛,一双明亮又看不到底的眼睛。他的脑海里快速查阅着所有的记录,他知道自己记得这双眼睛,他也似乎看到了他之前的样貌。可吕寿长却先开口了。
金队,又碰见了。
金佑程生气了,他不能容忍一个贼这么若无其事的出现在自己跟前,这么轻描淡写的跟自己说话,他更不能容忍对方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对对方一无所知。他恨,他怀疑,他埋怨,也许自己真的老了。
金佑程毫不示弱的上前一步,对着吕寿长的笑脸,然后由上到下的打量着,T恤衫,休闲裤,花白的头发。吕寿长笑着,习惯性的低下头,也从脚往上看着这个面前的宿敌。直至两人目光再次相遇。
两个人,曾经,现在,都是“手艺人”的高峰之巅,这次轻巧的相遇,本是一次对决,一次碰撞,可如此悄无声息,让当事的两人大失所望。金佑程败了,吕寿长也知道自己鲁莽了。
麻将馆的门突然开了,闪出一抹酒红色。
深V露着胸沟,红色大衣从肩膀垂到膝盖,红色的唇,耳鬓带着下垂的金坠子,手腕上套着金镯子,没看清脸,只看到大波浪的长发一甩,如同丝般红裙,柔软的,带着香气的飘过,甚至整个人都像丝制的,柔软。红色吸引了路上所有的行人目光,也吸引了吕寿长。
路灯亮了,吕寿长叹了口气。
车站,火车站,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最近还好?
金佑程嘴上说着,脑袋里快速回忆着,终于,在人头攒动的火车站前,他找到了吕寿长这张脸,一张干练,富贵,用金壳打火机点烟的脸。
咱们坐坐,唠唠?
走。
4
金佑程跟着吕寿长身边走,但思绪已经飞回了20年前。
火车站站台,青年的金佑程依旧穿着白衬衫,穿梭在人群中。他敏锐的目光排查着过往人群每一个人的眼睛。因为贼的眼睛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更狡猾,更飘忽不定,贼会装作若无其事,与路人擦肩而过,与此同时,又刺探着路人的口袋。
金佑程看到站台处走出一个人,正是吕寿长。吕寿长掏出金壳打火机,点烟,看着天空。他站在原地不动,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手里的车票。
战友王道站在了金佑程身边,掏出烟,借火。
你盯着他干嘛?
你说他干什么的?
就是一土鳖,挖煤的?
不对。
哪不对。
他瞟了一眼那个箱子。
王道顺着金佑程的目光看去,看到远处一个当年少见的新秀丽。
王道开始警觉,自己观察着吕寿长,可吕寿长只是抽烟,丝毫没动。
王道和金佑程如同两只黄鹂,守候着伺机而动的螳螂。
站台的钟表秒针转动,乘务员招呼着乘客上车。
金佑程和王道目光盯得更死了,而吕寿长就是不动,依旧缓慢的抽烟。
烟丝冒着火星,一点点蚕食着烟卷。
火车的发车铃响起。
王道松了口气。
不是,你太敏感了,就算是,上了车也不归咱们管了。
动了!
金佑程低声而又有力的一喝,王道扭回头,已经看见吕寿长拎着新秀丽朝前方车门走去,金佑程追在后边。
站住!
吕寿长回头,把箱子朝金佑程一推。王道冲上前扑向吕寿长,而吕寿长把一把匕首扎进了王道的腰。
金佑程回过神,看着吕寿长的花白头发和笑脸,怎么都想不到这就是当初那个拿着匕首,眼露凶光的人。此时两人已经坐在一间古朴的茶馆。吕寿长挥手退下了服务员,亲自为金佑程倒了一杯茶。
我知道你跟我没什么聊的,现在这些孩子,不懂规矩,什么都敢来,我也是看着我们这圈儿越来越乱,让他们知道山外有山,点一下就得了,进去也改不好,吓唬着少出来就阿弥陀佛了。您喝茶,算我今天冒失,跟您陪个不是。
金佑程拿到嘴边的茶又放下了。
屁话。什么年代了,还成职业的了,刚才那几个是不是你带的?
不敢,不敢了,我洗手了。
出来就洗手了?金佑程傲气的喝口茶。
没有,进去之前就洗手了。
进去之前?
对啊,您送我进去的。您送我之前,我就洗手了。
两人请茶,坐着,不说话,陷入了回忆。
被我扎的那个人现在怎么样了?
当局长了。
吕寿长笑了。怎么也是二等功吧,我就知道没事,扎的时候我往下移了2寸,胃,肝,脾,胆,都躲开了,扎下水上了。
可他是警察!你也太胆大了。
金佑程把茶杯往桌上一剁。
那我能怎办呢?怪我手贱,本来2个月的事儿,结果来个20年。
你都知道你当初干嘛偏扎一刀?
因为我洗手了,金盆洗的。吕寿长强调了金盆,还做了个洗手的手势。
我当时根本没想上手,钱有了,名气也有,我得衣锦还乡,回家吃回锅肉,吃小炒肉,吃腊肉炒尖椒。
吕寿长提到好吃的就眯起了眼睛,他看了一眼金佑程,收起了浅浅的蜀地口音,又露出微笑。
你懂的,累了,就想回家了,哎,我这就是手痒痒,练了一辈子手艺了,看着肉到嘴边了,看着不叼,我难受。
你就说你干嘛偏扎一刀?
我不是洗手了吗,我不能栽喽。可还是栽了,没跑了。20年。家没了。
贼性不改,该。
成了,没我,不也没局长吗?哎?那你还是队长?没……变变?
明天让那几个小子去找我报个到。
我上哪找去,我不刚说了吗,我洗手了。
吕寿长用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翻眼看着金佑程。
金佑程猛地起身,走了一步又停住。
你住哪?
镜花水月。吕寿长痛快的说了4个字,随后又用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张写着镜花水月的名片递到了金佑程的面前。
金佑程看了一眼,不接,扭头走了。
吕寿长收起了笑容,靠在椅子里喝了口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