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北方城市,LC区电动自行车混杂着高档轿车塞满了不宽的街道。
上班的男女,背着电脑包,拎着布袋子,提着装饭盒和吸奶器的塑料袋。
老人们穿上了冬装,拉着买牛奶送的小车,装满了刚买的芹菜和土豆。
学生们还是愿意露着腿,露着肩膀,露着并不丰满的胸口。
满脸褶子的贾篷矢穿着破旧的灰西装,一手拎着菜筐,一手捂着屁股,像只老鼠小跑着穿过人群,一扭身,进了男厕所。
贾篷矢把菜篮子往窗台上一戳,扭头解了腰带,把裤子褪到了膝盖,又把立领蓝秋衣裹挟着灰西装拽到了肚脐上边,赶忙蹲了下去。
他的表情是得意的,是幸福的,似乎60多年积攒下的皱纹此刻随着一声屁响,全部炸开了花,然后那些褶子又如同被英国裁缝拿熨斗躺平,再次重新折起,轻松又整洁,可这次,裁缝似乎有点心急,褶子被一把攥紧,而且攥的比刚才更紧了。
贾篷矢括约肌一紧,比括约肌更紧的是他的拳头,他怪眼圆睁的盯着隔板后边,一只看过来的女孩的眼睛。
他一下站了起来,忙提起裤子,连同灰西装和蓝秋衣一股脑的塞进了腰带内。
穿着校服的一对男女,靠在残疾人坐便器隔板上亲嘴。
贾篷矢拎着腰带捂着屁股使劲的朝里边看,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因为没能痛快的解手而恼怒,还是因为近距离看着年轻的身体亲昵而兴奋,总之,他瞪大了眼睛的看,不由自主的上前,而且已经站在了隔板门口,正对男女。
男孩亲女孩的嘴,手摸着女孩的身体,随后亲女孩的耳朵,脖子。
女孩的手顺着男孩的肚子一直往下,直至被男孩的胯挡住。女孩有机会休息一下目光,也能休息一下舌头,所以她能盯着贾篷矢,还能露出略带得意的微笑。
男孩余光看到身后有人,猛地回头,看到了贾篷矢。
你,你干嘛?
我干吗?我不干!这是公共厕所,出去。像什么样子。
公共厕所怎么了?都不收费了!你上你的厕所,管我们干嘛?!
伤风败俗!你们才多大?大白天的就在这干这个!
男孩一愣,
女孩把男孩往身后一拽,直面贾篷矢,
你说谁伤风败俗?不就亲个嘴吗!怎么了!
那你看我干嘛?
谁看你了?你有什么啊,谁爱看似的。
女孩面带蔑视的打量贾篷矢,还特意往他裤裆瞅了两眼,讥讽的说,
你这么大一老头得便宜还卖乖,你拉你的,我亲我的,我还没嫌你碍事呢。
贾篷矢生气了,一生气,肚子里更是搅动的难忍,他刚想再骂两句,又力不从心的捂着肚子。
你们这俩小兔崽子,滚蛋,滚蛋,赶紧给我滚蛋。
男孩扫兴的要走,被女孩拉住。
要滚也是你滚蛋,懂不懂先来后到,一点素质都没有!
贾篷矢气的直转圈,直跺脚,直出汗。他怒目圆睁的盯着女孩的脸,看着女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他憋足了气,大喊一声:
你们跟这儿,我拉不出来!
女孩笑了,得意的笑,戏谑的笑。
那你就不会说句软和话?死犟。
女孩不以为然的说,可换来的却是贾篷矢恶狠狠的回答。
不会!破鞋!骚货!
“啪”,
女孩抬手抽了贾篷矢一个嘴巴。拉着男孩扬长而去。
贾篷矢一手捂着脸,一手捂着屁股,像个受委屈的小老太太,愣在原地。他无奈的走回蹲坑,重新解下裤子,让那个酝酿许久的气体酣畅而出,可他脸上的皱纹,怎么都炸不开花了。
他低头瞧了瞧,自言自语,
怎么还拉稀了?
他痛苦的揉着肚子,把高领蓝秋衣在肚子前边攥成了一团,而他的眉头皱的更紧。
2
拆迁办坐落在居委会的破院子里,当院的椅子上坐满了人。等着谈拆迁的人陆续进入平房办公室,里边不时传来哭声,骂声,叫喊示威声,好像人们只要进入那间屋子,要么变成暴徒,杀人放火绑孩子什么都敢做,要么就变成了国家领导人的亲戚,上到总理下到市长,没有攀不上的亲戚拉不上的矫情,别说他三叔邻居小儿子同学的二婶了,就算是二婶家交配狗仔的新主人闹出来的代孕小妹搞得情夫家的第三者,只要能让拆迁多算出来一平米,多分到1块钱,也都一样能搬到桌面上说说事。
还有最后一种,就是什么都不说的,就像贾篷矢这样的,他把菜篮子往脚边一放,坐在长椅上看着院里那颗半死不活的歪脖树。
没树叶,太阳扎着贾篷矢的眼睛。他把灰西装脱了,用手抱着,就穿个蓝秋衣,秋衣立领一直顶到他的下巴。他掏出手机打开万年历看着,上边写着,不宜拆迁动土,不宜与女子争辩。
我别说差5万块钱了,差5毛也不行,我爷爷打过淮海,拼了一只胳臂才换来这个房子,仨瓜俩枣让我搬郊区去,门都没有啊。
嗨,甭提老三篇儿了,你们家搭小厨房了吗?只要在线里边,有顶就算钱。
一个小伙子和一个中年男人坐在贾篷矢旁边聊天。中年男子拿着个计算器不停的按。
你瞅瞅,我这么一算,一个塑料棚,拿毡布一盖,成本20,可1平米就多出来2万7呢,我那厨房4平米,二四得八,四七二拾八,10万块钱呢。
我把我们院子都盖上了,不见天儿。
嘿嘿,有点意思,就这么干。
那可不,我这还没结婚呢,10万,够干嘛的?新房装修都不够,不给我算面积,我上他们家住去。
得得得,绷会儿,一会进里边使劲儿去。
是啊,唉,我这女朋友啊,认钱不认人,我真恨不得当初我爷爷是国军。
国军?美军现在也没戏啊。要是日军没准你还能找个年轻的,伺候的还好。
那我爷爷还不如剖腹了呢。
两个男人耍着嘴皮子不时大笑。
贾篷矢听着,嘴角露着笑。刺眼的阳光已经变得柔和。身边的人来了又去,换了又换。当橙色阳光打在贾篷矢的脸上时,矮平房里传出了对他的呼唤。
下一个,贾篷矢。
协调员女的,四十来岁,梳着短发,有一双看遍世态的凤眼和一张巧嘴。她胸口挂着个工牌,写着4638.
贾老先生,您好,我是负责接待您的小赵,这是我的工号,你喝点水,您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贾篷矢看看递过来的水,又看看工号,费了半天劲说了一句,
哦,您是公家人。
贾篷矢堆着笑,看似寒暄地点点头,看着同样堆笑的小赵。
贾老先生,您一直没在拆迁协议上签字,您肯定有一些要求,您尽管提,我也是为公家办事,这办事嘛,讲法,讲理,讲情。一杯水要端的平,既不让您吃亏,也不能让公家吃亏,是不是。
小赵看贾篷矢点点头,把一杯水晃悠悠的摆在桌上,继续口若悬河的说。
大道理您一看就比我懂得多,我看您这房子可是咱们这片最大一个间,3间1进的院子,这算下来可是不小一笔钱,不过按照78年补偿的算,东边这间不在现在的划线范围内,而且这院子也不能算是补偿。我给您算算啊,2间房子,一共157.4平米,1平米2万7,这一共下来424万9千8,你看看,你要看着没问题,您就签个字。
黄历上说,今天不宜拆迁。
贾篷矢甩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慢慢的喝水。小赵反而一时语塞。
贾老先生,一看您就是明白事理的人,不哭不闹不上吊,对您这种配合我们工作的,我们一般还会有一些奖励呢,我给您算算啊,每平米补偿……这样,总价430万,您看成不成?
贾篷矢不看小赵写的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上边写着5百80万5千。
1950年地契写进了房本,53年其它院子都交给了国家,78年落实政策,我不占公家便宜,东边那间也得算钱,奖励,多一分我都不要。
您这不让我为难吗?这新政策我也不能违反不是?
政策不是你说的,也不是我说的,是国家说的,政策说变就变了?国家真知道吗?
俩人对看着坐着。
您再考虑考虑,我这也去再给您查查政策。
小赵出门,扭身进来一个带金链子的光头男。
老头,不签字还是咋地?我告诉你说,你可别找麻烦,要不,下晚儿我带几个兄弟登门跟您老人家唠唠?
贾篷矢看着窗外枯树感慨。
你说这树,不吃不喝的,你浇水它跟那站着,你不浇水他也跟那站着,刮风站着,下雨也站着,就是死了,他还在那站着。
贾篷矢说完,拿着菜篮子往外走,被小赵挡在了门口。
贾老先生,你怎么要走?这合同……
不宜拆迁,不宜争辩,要不然,我这腮帮子还得疼。
贾篷矢突然想起了早上让毛丫头抽的那个嘴巴,扭头就走,刚迈出两步,又回头看着光头男人说:
小伙子,甭吓唬人,当初为这房子,比你狠的人多了,一个个文质彬彬的,可下起手来那真是往死了整人,你晚上要来,我给你留门。
光头男刚要上前,被小赵满脸不屑地拉住。
贾篷矢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这一天,什么都没吃,菜都没买完,我就不信,咱国家让你们这么整。还跟我提78年,切,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