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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车里,俩人对面坐着,桌上摆着沙拉,米饭,炒青菜和一条干瘪的小咸鱼。
余悯菲看着贾篷矢,怂着肩膀,捂着嘴,靠在桌延,回想着贾篷矢在厕所门口不知进退的尴尬样子,不停地笑。
贾篷矢捋了捋筷子,在桌上戳了戳,加了沙拉放在嘴里,边吃边装作平静,抬了眼皮,挑了挑眉,用长辈说孩子一样的口吻说,
吃吧,别笑了。
余悯菲还是咯咯的笑,边笑边说,
你不知道,你刚才那表情太逗了。
从这到你家,我算了一下,起码得小1个礼拜,2天火车,1天汽车,可下了车呢,正好是晚上,所以有1天多要等车,走不了。我还是那句话,我不想找麻烦,所以,咱俩好好的,办完事,分道扬镳,好不好?
余悯菲咬着筷子头,带着残余的笑容,问,
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身份证啊!
贾篷矢得意拍了拍自己的口袋,突然表情僵住了,立刻放下了手,偷眼看看余悯菲,又夹起沙拉,放在嘴里。他想,坏了,首先,他破坏了良好的谈话氛围,其次,他暴露了她的身份证,毕竟他是个小偷,要是她拿了身份证跑了怎么办?晚上开来不能睡觉了?要不就干脆把身份证藏在裤裆里!
余悯菲好像并不在意身份证,看着贾篷矢,问,
你就确定那身份证是真的?
贾篷矢含糊了,想了一下,说,
确定!
余悯菲突然一问,不仅打断了贾篷矢的思绪,反有调动起他的骄傲,可他说完,又僵住了,他想,还是放在裤裆里把,即便自己睡着了,别人拿他也肯定能知道。
余悯菲看着这个受气包一样的老头如此坚定,如此得意,却都以僵硬的表情收尾,噗嗤一下又笑了。她好像对身份证好不在意,也好像她拿回身份证如同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旁边一桌有两个胖男人,穿着貂皮外套,光头,带着金链子,他们喝酒,吃烧鸡,吆五喝六。张嘴闭嘴说着上千万的买卖和忠诚于自己的几百弟兄。
余悯菲扭头看着。而两个男人看着余悯菲,好像那些话故意说给她听,还露出淫荡的笑脸。余悯菲呢,和两人目光碰撞,习惯而礼貌的点了下头,低头看着面前的小咸鱼。
贾篷矢看了看男人桌上的烧鸡和酒瓶,又顺着余悯菲的目光看了看自己跟前的干瘪小咸鱼,说,
有鱼就挺好了,不一定是烧鸡。
嘿,你发现没有,如果不坐火车,和酒最好的搭配就是花生米,可一上了火车,喝酒就是要配烧鸡。
可咱们不喝酒,咸鱼就够了,萝卜白菜保平安,鱼生痰,肉生火,够了,够了。
贾篷矢好像找回了缓和氛围的话题,喋喋不休的说。
喝一点呗?
不了,起码不能跟你喝!别想给我灌醉了。
余悯菲又笑了,咯咯的笑,引来了两个男人的回眸。
贾篷矢接着说,
喝酒啊,是吃花生米,还是吃烧鸡,都不一定的事。要看喝什么酒,我给你说说啊,比如喝香槟,最好配音乐,不用吃东西,因为享受的是耳朵,不是嘴,喝红酒呢,就配一点牛肉,鸡肉或者德国的香肠,那味道才是棒。
我发现你怎么说的都是外国人喝的?你天天都吃西餐?
余悯菲一边吃青菜米饭,一边问。平时他是不问的,面对青年男人,他也一样不问,这是矜持,也是脸面,没人喜欢让别人觉得自己不懂,可现在不一样,他们似乎知根知底,或者说,这是个老头,在他面前问问,不算丢人,虽然,她并不了解对面这个人。
我去过法国。
余悯菲听贾篷矢说,看着他那件立领的破旧蓝秋衣,她又笑了,她觉得他跟自己吹牛。而贾篷矢那张老脸上略微浮现的傲气,确实看上去在吹牛。
你不喝中国酒?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法国人。以前喝,黄酒,配龙虾,生煎,白酒配饺子,卤煮,啃猪蹄,汾酒配羊肉,高粱酒就配烤鱼,烤蒜,在海边喝。
那五粮液呢?
五粮液可不一般,茅台,五粮液,这两样我都配青菜,菠菜焯一下伴着吃,清炒的小白菜,小油菜,吃了肉,一嘴油,糟蹋了酒,喝这样的酒,酒才是重点,吃不重要。
呵呵,说的好像你什么都喝过,什么都见过似的。你去法国是跟团走的吧?
贾篷矢摇摇头,往椅背上一靠,挺着胸,下巴微微昂着,眼皮微微耷拉着说,
那叫去过法国吗?那是走马灯。唉,好多年不喝酒了,这里边学问可多了。最看不上现在弄一瓶威士忌就人五人六的,去个酒吧一盎司一盎司的吹牛皮起腻,年代坏了,好的学不来,好的也留不下。
什么叫好的也留不下?
咱自己的好呗,没留下,别人的好,也学不来,都不踏实了。
贾篷矢感慨的看着窗外,接着说,
好的威士忌,一口下去,润滑,直灌心脾,在胃里炸开了花,暖意随着喉咙再上来,你能尝出有榛果的味道,有的还有水果的味道,各有各的特色,现在呢,红标的,12年的,都在这,根本下不去。
贾篷矢说着,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嘿,你到给我留点啊。
贾篷矢光顾着说话,沙拉和青菜都被吃了,只剩下小鱼。
不是给你留鱼了吗?
余悯菲又笑了,笑这个贪嘴的老头。
贾篷矢想,这姑娘怎么一直笑?我明明摸了她的底,她该紧张,该怕,可怎么一直的笑?越笑自己心里越发慌。而此时余悯菲脑袋里一片空白,因为,要回家了,她开心。
贾篷矢加了小鱼,吃着,说,
味道还真不错。
余悯菲刚要说话,没出声,警察和列车员一起来了,检票。
贾篷矢赶忙递上了两人的身份证和车票,列车员也例行公事的在票上打口,填表,只是警察,手中拿着的文件夹里夹着余悯菲的画像。余悯菲自己不知道,也礼貌的朝警察笑。
警察看着画像,看着余悯菲,又看贾篷矢,从两人的装扮上看,不像一路人,可从两人的状态看,又像是一路人。而且,这个女人和画像上的人,真的很像。
你们去哪?
“回家。”贾篷矢抢先说。
警察转向了贾篷矢,“怎么坐慢车?不是有高铁吗?”
便宜啊,我买的票,我可不像年轻人,不着急。
贾篷矢若无其事的回答,也帮余悯菲掩饰,他好像比余悯菲更紧张。
警察又转回了余悯菲,问,
你叫什么?
余悯菲。
上学还是上班?
看病。
余悯菲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诊断证明,递给警察。
警察看了看,给了她,说,
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年底了。
余悯菲笑着,又礼貌的点点头。
警察也合上了夹有画像的文件夹。
贾篷矢盯着那张诊断证明,看着余悯菲把她收回口袋,突然回想起药店里,买药的老板告诉他,她买了手术后吃的药。贾篷矢一丝担心上了心头,他可怜,也同情这个姑娘,毕竟天妒英才的事,他见得多了。
你……没事吧。
没事,鱼不是给你吃了吗,发物。
贾篷矢不问了,他知道她不想说,从她突然失意的眼神中就能看出来。
你知道我干嘛选这绿皮车吗?
贾篷矢压低了声音问。
为什么?
查的松。你想啊,我报了案,好几天了,警察肯定机场,火车站挨个查,谁会想到你上了慢车,跑进这山里绕着走?
贾篷矢有些得意,余悯菲笑着摇摇头,不吭声。
我看你挺爱笑,跟我说说,有什么好事?
余悯菲听了,还是笑着摇摇头。
走吧,回去歇会。
贾篷矢点点头,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又把餐巾纸叠好,放在了盘子旁边,码好了筷子,随着余悯菲起了身。
余悯菲在前,贾篷矢在后,朝卧铺走。
邻桌的两个男人喝完了2瓶烈酒,红着脸,隔着贾篷矢看着余悯菲,看着斜阳照在她红色的外套上,看着她的长发,看着她的大白腿,相互使着眼神,淫笑着,晃晃悠悠的起身,跟在了后边。
他们的桌上,烧鸡的头孤零零歪在盘子里,好像在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