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管理员给贾篷矢倒了杯凉水,贾篷矢喝了一口,一皱眉,白了一眼管理员,把杯子放在一旁,又看着一旁的警察,在摆弄传真机。
奇怪了,这传真机又卡纸了。
不是卡纸,是滚轴坏了。
报了好几天了,也没人来修。
嗨,现在维修不都外包了吗,拿了钱谁还知道你是谁啊。
管理员和警员闲扯着,根本当贾篷矢是空气。贾篷矢等不着人,跟管理员说,
您……能不能再帮忙广播一下?
不是刚广播完吗?等会的。
我找不到人,误了车怎么办。
管理员白了贾篷矢一眼,自言自语的说,
您没看我们这正忙着呢,再说,又不是没有车。也不是我让你们走散了的,中国人多,又不是不知道。还有,快也未必是好事。
说完,管理员又和警员闲聊起来。
贾篷矢听了这几句闲白本来是不高兴,可突然想听到“快未必是好事”时,突然想起来几年前轰动全国的高铁追尾恶性事故,以及不问究竟,没弄清真相时铁道部当即掩埋销毁车厢和尸体的事情,再然后,还等不急他想起那个歇顶的被抓的领导叫什么,他突然告诉自己,别节外生枝了,那么大的事最后不是也不了了之,用钱收尾了吗,自己找个人,不算事,真到那时候,在当官的看,钱就不是钱了,落到自己一个贫苦老百姓头上时,自然也不该算作人。
他坐下了,看着窗外,等着余悯菲出现,果然,一抹红色随着门缝一闪,进了屋。
你是谁舅舅,还敢偷我身份证!
余悯菲沉着脸先说话,拿出倒打一耙的架势,而贾篷矢也开了口。
六亲不认!回老家,我干嘛不能去!嫌我是累赘?
余悯菲本想表现出来她不怕见穿官衣的人,可没想到贾篷矢的话里听出来,他没有打算和她撕破脸,也就改了口,顺着说。
警官和管理员看着他俩。余悯菲也看看警官,撅着嘴,不耐烦的说,
走吧走吧,别跟这现眼了。
不能走!
余悯菲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管理员盯着余悯菲一步步走来。
余悯菲想要回头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跑,她站定了,盯着管理员,还有管理员递过来的一张表,
领东西得签字。
贾篷矢恼怒的说,
你说谁是东西?
对,您不是东西。
你!
余悯菲也不高兴了,毕竟贾篷矢是个老头,她自己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你怎么说话呢!你叫什么!我投诉你!
你叫什么?
管理员也不示弱。
哪孙子在广播里喊我名字来着?你工号多少!
你怎么骂人呢!
废话!你说谁不是东西呢!
余悯菲越说越气,可她也知道自己不该延误时间,可她同样知道,面对候车大厅这些管理者的嘴脸,她宁肯进监狱也要骂他们个狗血淋头,毕竟,他们的嘴脸……用脏话都难以直抒胸臆。
警官说话了。
算了算了,我都听见了,他说话只是不小心,哪能真是这个意思,你们赶紧走吧。
余悯菲听警察一说,拽着贾篷矢就要走,可手被贾篷矢甩开了。
当着警察同志,我问你件事,你是不是把我的钱拿走了?
警察一愣,余悯菲也恶狠狠的盯着贾篷矢。
余悯菲迟疑着,不说话。她搞不懂这个老头,是真想拆穿自己惹麻烦上身,还是在试探。
贾篷矢接着说,
你要是拿了,给我,我也不追究,咱回家说,你现在要是说没拿,我就报警,正好警察在这呢。
余悯菲明白了,贾篷矢这老家伙耍滑头,借着警察要探自己的底,但也让她措手不及,要保住自己,就要在这个老头面前露底,可不说实话,恐怕也难出这个屋子。
余悯菲斩钉截铁的说,
钱不是我拿的,在我妈哪呢,我带你回老家,你自己跟她要,成不成。
贾篷矢看着余悯菲,得意了,点点头。
余悯菲气呼呼的头也不回的走了,贾篷矢笑着转向警察,说,
拆迁了,补偿款都不问我一声就全拿走了,给我急坏了,你说有这样的吗。
说完,贾篷矢也赶忙跟着出了门。
管理员一肚子气的看着俩人的背影,
什么东西,傻逼。
嗨,你就别生气了,这一天天与多少人,生不完的气,哎,好了。
传真机滚动着纸张,打印出了一张余悯菲的画像。
警察看着画像,
这人看着有点眼熟,跟刚才那个女的真相。
管理员看了看,赌气的说,
不像,你看那女的,一看就是整的,哪能长这么漂亮,我才不信呢。
警官犹豫着,
不行,我出去看看。
警察出了门,又出了大厅,又穿过人群,找寻着那抹红色的身影。
28
赵亮带着刑警,武警几十人在搜山。
看着蔚蓝色的天空,赵亮却一点没有心旷神怡的向往,毕竟他第一次正式带队接大案要案,毕竟他也知道王局长对他的用心良苦,本来手到擒来的二等功,却因为找不到季卫家的丝毫线索而让他的心头布满阴云。
北方,冬天,山林。
干枯的树枝密密麻麻,砍不断,走不快,还像挣扎的双手拉扯着行人的衣服,像锋利的刀片割破行人的脸,而那风声就是他们的哀嚎。
越是找不到,赵亮越是心烦,越是恨自己。跟踪学、搜查、脚印分析、细节,这些学校里原本教过的东西他此时全都用不上,不是不会,是没有实践。线人,探头,蹲守,电脑,这些城市里的警察到了乡村山间,如同虎狼变成了兔子,像有满身的力气却挥不动拳头。他怪自己,没向金佑程多学些侦查的经验,也怪自己没坚持自己执着的脾气执着破案,而是随波逐流的多了心思花在揣摩局长的意图上,总之,他越想越着急。
赵亮走在最前边,刚到山崖边,还未站稳,脚下的一块石头松动,滚下了山坡。他惊出一身汗,忙向后退,小心的上前,看着山下飞扬的尘土。
太阳快到中午,他看见远处一个小院。随性的张所长手一挥,引着赵亮,带着警员们前往。
小院子前边开着门,站着刘村长和一对老夫妇。
赵亮愣了,张所长却如同回到自己家一样进门了。
山沟里是派出所的管辖地,全所的警员都编入了搜山的队伍,自然由张所长亲自陪着局长眼前的红人。
刘村长热情的招呼着所有人,也毫不吝啬的指挥着老夫妇,
快,快摆桌子,起锅,都摆上。
老刘啊,别忙活了,快来给你介绍介绍,这是咱们刑警队的赵队长。
不不,我还不是队长。
张所长哈哈大笑,
谁不知道你接金队的班,迟早的事,没外人,咱不怕说。
赵队长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到咱刘村儿跟到家一样,别拘束,来来,里边请。
小赵不好意思,也盛情难却,又没心思寒暄。在所长和村长的簇拥下,坐在当院方桌的主座。
老刘婆子,拿酒去啊。
别,村长,所长,咱公务,不能喝酒,有纪律。
小赵托退着,和颜悦色的推脱。
村长先搭了话,
不碍的,您年轻力壮,不在乎这点酒,天寒地冻的,喝点也是应该的,每次咱们来人,必须这么接待,你们都是功臣。
小赵看着编入队伍的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派出所警员,又看看张所长,还是赔笑不说话。
张所长打个圆场,说,
老刘,小赵队长说的对,我们这是纪律,不过话说回来了,天寒地冻的,少喝一点,比喝开水扛时候,好不好。
张所长给赵亮倒了一杯,小赵也不好推脱。
小赵举杯,说,
那我敬大家一个。
接着,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开始吃饭。
满桌的山珍,野鸡、兔子、油炸蝎子、炒鸡蛋……
户主老刘头和老刘婆子蹲在厨房门口,吃白米饭和炒雪里红,看着这一群人,没有丝毫的表情。
张所,这片林子这么大,所里就这么几个人,够用吗?
不够,咱们所,12个人,下边呢,4个乡,16个村,合一个人管30个人,50几亩地,还不算这山,不过山上一般没人,都划成保护区了。
所长,您得给我们村多反映反映,庄家不中,木头不砍,是,留下蓝天了,可那是你们城里人的蓝天,我们拿点补贴,不够用啊。
这不归我管,你得找乡里,找你们新上任的那个乡长,再者说,补贴款也不少啊?
刘村长眨了眨眼,看着张所长,问,
不少是多少啊?啊?那是多少啊?
刘村长见张所长笑,也不说话,坐下来,给自己倒酒,说,
真没想到这么个毛头小伙子当了乡长,是,大学生是比咱有文化,可头几年没补贴反而能自己挣点钱,这两年有补贴了,可这钱我们没见着多少啊。
张所长看了看赵亮,笑着挥挥手,好像是无奈。
狗改不了吃屎!就这么点粮食,你还吃!畜生!
赵亮一回头,看见老刘头正在踢往厨房里钻的大黄狗,大黄狗委屈的低着头,趴在门槛上,眼睛盯着老刘头和老刘头的碗。
所长接了话,
话不是这么说,得为子孙后代想。
是,道理我懂,可这么弄,哪来的子孙后代啊。
成了,我回头帮你去乡上问问,主要是你自己,你得多跑,多问,多去几趟就行,喝酒,我们这有任务,不聊旁的,喝酒喝酒。
张所长喝酒,孙村长陪着,孙村长知道说错话了,喝了酒就改了口。
我知道赵队长亲自出马,一定是大案,夜里接着电话我就准备了,这菜,这酒一大早现弄得,兔子,野鸡也都是新宰的。
老张不爱听了,小赵喝了酒,脸红了,又白了。
老张说,
你说重点,摸排情况怎么样?
是,是是。你们要抓的那个人从最东边刘长喜他们家地里进来的,照说要藏起来,应该还望山上跑,山顶上有老坑道,还有几间房,张所,您知道啊,当初说搞旅游,建的那几间,咱还一起吃的烤猪肉呢,旅游后来也不搞了,不搞保护区了吗。
真不该让你喝酒,满嘴跑火车,我说刘村长!你还能不能说正经的!
张所长把“村长”两个字说的格外重,似乎是提醒。
是,是是是,我这就说呢,然后一早各家先是自查,怕出事,毕竟是个杀人犯不是,那急了眼,什么不敢干,女人孩子都没让出来,正好小学校也停课了,男人都带着刀呢,进了自己家地,仓库什么都找了,没有,你们来之前,我也是刚回来,带着联防挨家挨户又看了一遍,累坏我了。你们的事,我刘春来什么时候怠慢过!不当村长我也绝不怠慢啊!
小赵想着,问,
挨家挨户都去了?
刘东盛家没去,去了也没用。而且他家在南边,人多。怎么都不能往南跑。
怎么回事?
小赵又问张所长。
这刘东盛以前被咱们处理过,他家以前是地主,从小就剩下他一个人,按说也挺不容易,都是历史问题,不说了。现在也有快50岁了。
48。村长插话,比我小3岁。
张所长接着说,
一辈子没娶媳妇,养狗,养鸟,吃救急。没出息的很,还总是唱反调。让他出力联防,门儿都没有,还不够找麻烦的呢。
他就对那些狗啊,鸟啊,花儿啊上心,别的都不行,没出息,没出息,没出息的很。每次我安排各家点什么事,他第一个蹦出来唱反调,您说说,连干活的都没说话,这不干活儿的一通喊丧,你说这样的谁家姑娘跟他,出身还不好。
村长又插话,又喝酒,又给大家倒酒。
赵亮想了想,又问,
小学校有人吗?可不可能找到吃的或藏人?
这倒也可能,灯下黑,嘿,我怎么把这地方忘了。
那咱们先去小学校!
吃饭,吃了饭去吧,小学校离这10里路呢,不差这一会。
赵亮一愣,想了一下10里路,又想起了路上的树枝石栗和低落山崖的大石头,再看看眼前这帮初次跟自己干活的弟兄和村长的笑脸,他点点头,端着酒杯说,
大家辛苦了,我再敬大家一个!
赵亮一饮而尽。
这一杯,赵亮喝的挺开心。他心里盘算,越货杀人的季卫家潜逃,躲进了山,山上可藏匿的两个地点,一个在北边的山顶,一个在小学校,不出两个地方,肯定能抓住人,1天破了大案,及不辜负王局的器重,也没让自己丢了面子,更不能委屈了跟自己拼命,送自己往上爬的弟兄,毕竟都不容易,也不能脱离了群众。他终于看到了希望,紧接着,又喝了一杯。
太阳升到了正头顶,赵亮带着警员要走。
赵亮起身掏出200块钱,朝老孙头走去,却被村长拦下了。
你这是干什么?
吃了饭得给钱啊。
不行不行,没这规矩,从没这规矩,您是领导,以后关照就是了。
赵亮看张所长,可张所长好像没听见,故意避过了身。
真没这规矩,真没有,多少年了,哪有你们吃饭还给钱的!到自己家一样,收着收着,绝对没有,不存在!
老孙头眼巴巴的看着孙村长把200块钱塞进了赵亮的口袋,看着张所长拉着赵亮出门,朝小学校的方向走去。
孙村长在大门口突然回头,朝老孙头喊,
晚上也准备着,没准还回来。
老孙头没说话,大黄狗突然站起来跑到门口,对着远去的人影汪汪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