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发簪封存的往事
神殿。
“芸儿……真是我的芸儿啊……”一中年男子激动地想要拥住奎芸,却被其巧妙地躲开,闪到白衣男子的身后。
“公子……为何要带小女来这里……”奎芸的嗓音带着哭腔,她满心以为,郗子墨会带她回到自己的府上,然后他们就可以圆满地成婚,幸福地过完后半生。
可是,她却被眼前的白衣男子一次又一次地给惊呆了。
先是他的马车可以在空中奔驰,一直到后来,他领着她登上了她以往只是寥寥听闻,但却从未妄想过的千城最神圣之地——神殿。不过,最令奎芸震惊的,还是每一个神殿上的人见着他的时候都会鞠躬抱拳,再恭敬地对其喊一声“君上”……
白衣男子的表情依然冰冷如故,不近人情:“他是你亲生父亲。”
“在下谢过君上的好意!”左人荀感激作揖,“芸儿自打出生那日起,就从未见过父亲,自是会生疏。”
“你……你就是我的……亲生父亲?”奎芸探出娇小的脑袋,她还是不放心那陌生男子,紧紧地揪着郗子墨的衣角。
郗子墨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衣袍脱离她的手心:“过去吧。”
“公子……”奎芸则目光一直不离他,小心翼翼地取下自己头上的银簪,“公子送了芸儿这枚发簪……怎还不兑现承诺……”
“发簪?”郗子墨蹙眉。
“芸儿,这就是你误会君上了。这可是当年,为父我亲手送给你娘亲的发簪。如今,为父拜托君上在千城来寻你,就索性请其将这信物也一道送到你手上了。”
左人荀哈哈一笑,但立刻又陷入了对自己爱人的思念之中:“只可惜……当年,你祐叔不幸逝去,为父为其处理后事,而未赶上救你娘亲……你娘亲,就仅留下了这枚发簪。所以,为父想啊,这发簪,应是你娘亲想要留传给你罢……”
“我娘亲……已经不在了……”奎芸被突如其来的两个打击而惊得差点没站稳,“原来……这发簪……是娘亲留给我的……”
她又抬起泪眸,朦胧之中,那白衣如旧:“原来……也一直是我自作多情了……”
羞愧和痛苦一齐涌上心头,奎芸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郗子墨依然丝毫未为之动容,大概是在尘世间,这类数不胜数的凡情俗怨,他早已见多了罢:“你们父女俩就好生叙叙旧罢,本尊也算是还了祐尊一个人情,了了荀兄最后的心愿,告辞。”
“公子……”看着白衣在眼里模糊变成一个白点,直至消失,奎芸哀恸而悲泣。
梨花带雨,美眸也哭成了杏眼:“为什么……为什么我命始终不如我愿?为什么……”
左人荀看得满眼心疼:“芸儿莫哭,你还有为父……”
“你害死了我娘亲,还好意思认我作女儿!”奎芸怒瞪,她这十九年来的怒火似乎马上就要爆发,“是你!让我娘亲死得无名无分,让她死后还要遭世人的唾弃!这皆是拜你所赐!你居然还敢苟活于世,你的良心何在!”
奎芸毫不留情的残忍深深地刺在了左人荀的左胸膛里。
这十多年来,他其实也从未释过怀。但的确是他对不起璎珞,对不起芸儿。
当年的他,风华正茂。在跟随兄长左人祐一同出席仙会时,他一眼就相中了那人群里最引人注目的白璎珞。
他听闻,她是白梓城高贵的、唯一的一位公主。璎珞公主善良美丽,平易近人,饱受世人爱戴。因此也有万千传言,说璎珞公主与现今的祐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郎才女貌。
他嫉妒了,他第一次嫉妒上了自己的哥哥。
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而他,仅仅是当今祐尊的胞弟罢了。仗着祐尊在位,他才得以其他人的拥护和讨好。可他心里自知,这一切的荣誉,全都不过是左人祐给的。
左人荀一个男人,怎可能一直苟活于兄长的庇护之下呢?他决心不告而别,但他却又对白璎珞念念不忘。
(二)芸芸之裳
于是,当年的他,年少轻狂。
故意制造出屡次与白璎珞的邂逅,只为让她能够铭记自己。
“好巧!又碰上左人公子了。”她甜美地莞尔,梨涡浅浅,左人荀知晓,他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面前的这位温婉佳人。
世事难料,王室白家竟真的为白璎珞向祐尊提亲。其实,左人祐与白璎珞二人皆是拒绝的。
可在当年的神殿上,众多长老齐齐支持此次联姻。左人祐再无发语权,仅是眉头紧皱。于是,白璎珞找到了左人荀,让他助她逃婚。
左人荀是开心的,因为她不爱自己的哥哥。就这样,这个乖乖女也难得第一次违背了家族的意愿。
在逃往琅城的路上,白璎珞因其貌美而一路上引来了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左人荀无法,为其买了张面纱,便匆匆赶回琅城客栈。
可客栈却空无一人了。
他心慌,他后悔。
终于,在醉鲜司的厢房内,他找到被下了情毒的白璎珞。她被人绑来作女妓,痛苦地躺在床上。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眼见着就要欺身而上,白璎珞流泪,她正欲咬舌自尽,门被狠狠踹开。
“璎珞!!!”
暴走的左人荀将那恶心的男子打成一级残废,从窗口狠狠扔出。
“阿荀……”白璎珞难得这样称呼左人荀,“我好害怕……”
他心爱的女人衣衫不整,香肩微露,但还好,他及时赶上了。
紧搂住怀中娇小的人儿,左人荀的心里也是一阵后怕:“没事了没事了……”他甚至不敢相信,如若他再稍稍来晚了一步,他心爱的女人一定会遭到其他男人的糟蹋。
“阿荀……你以后……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好吗?”她哭得楚楚动人,左人荀心疼地为之擦泪。
“璎珞,我发誓,以后,绝对不会再丢下你一人。”
她的眼神逐渐开始迷离,脸颊绯红,浑身发烫:“阿荀,我好难受……”
左人荀自是知道她肯定被下了情毒,怜惜地爱抚,轻柔地褪去她的衣裳:“璎珞,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负责的。”
……
后来,他们隐居山林,在私底下成亲。
“以天地为凭,以山河为证,我左人荀愿与爱人白璎珞自此时起结为夫妻,白头偕老,至死方休!”
她笑了,笑得无比甜蜜。是的,他爱她;而在她的心底,其实也深深地爱着他。
只是造化弄人,祐尊自刎的消息传来,左人荀日夜难眠。作为他的妻子,她又怎会不晓自家夫君的心思?
她说:“阿荀,你去吧,祐尊毕竟是你同胞的哥哥。”
“可我对天发过誓,绝不会再丢下你一人。”
她却抿唇轻笑:“我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还有孩子陪着我呢!我们都会在家等着你归来。”
左人荀爱抚她已经隆起的肚子,轻轻落下一吻:“那好,一定要等我回来,保重。”
谁知后来,这一别,竟是永别。
左人荀前脚刚走,白璎珞就被白家的人给劫回了白梓城。那批人都多少受过白璎珞的恩惠,得知公主遭遇了太多不幸,又看见公主有孕在身,就不忍直接将她送到城主面前挨批。
于是,待到奶娘将白璎珞肚子里的孩子成功接生后,白璎珞就计算着重新找个日子再去父王跟前请罪。
“阿荀……原谅我……食言了……”白璎珞合上眼,她的最后一滴眼泪淹没在嘈杂声里。
……
“芸儿……我的确不配做你的父亲……”左人荀一改当年的意气风发,看得出来,这十多年里,他亦憔悴了不少,“我只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奎芸啜泣,撇过头去不再看他。
“芸儿平安长大了,我这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也落地了。你娘亲已逝,我亦跟着她一齐走罢……”
左人荀的嘴角溢出暗红的血丝,原来,他是用了自己五十年的寿命,以强行纂改了白璎珞的命格。因为他爱她爱得太深,就算白璎珞今生今世不会嫁给祐尊,但在她原来的命格里,她也是不会爱上左人荀的。
“父亲!”奎芸终于喊出声来,“您真是要把芸儿丢在这世上独活吗?”
“好孩子。”他笑了,眼角皱纹叠加,黑发中也掺杂了几缕银丝,“为父寿命已尽,不能亲眼看着你嫁人了,你一定要好好活……”
“父亲……”他化灰散去,奎芸苦笑,“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
一直跟随着他们悄悄溜进神殿的奎盏冲出,紧拥:“芸儿!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神殿怎可能轻易就放奎盏进入?还不是因为有郗子墨的默许,他才能够成功地追随这一路。
奎芸已经没有力气微笑了,最爱自己的亲人都不在了,自己在这陌生的世上独活,又有何用呢?
父亲,娘亲,来生,芸儿还要做你们的女儿。
就如同十九年前在白梓城王宫那日一般,奎芸和白璎珞一样,自断命脉,了结今生。
“芸儿!芸儿!!!”怀里的人同样化灰散尽,突然的消失令奎盏痛不欲生。
是的,奎芸的下一世,便是白裳棠。
而葬一夔的前世,正是奎芸的哥哥,奎盏。
(三)无源水的葬礼
冥城。
“水葬罢。”冥阎甩袖,在众人形形色色的注视下,毫不留情地将戚霖的尸体扔到石桥之上。
葬一夔终于松手,将一只小瓷瓶放在白裳棠的手里:“裳棠,去吧,把这个交给他。这也许,亦是他的遗愿吧。”
“戚公子……”
白裳棠手里紧握着那只小瓷瓶,缓缓走近。她的泪浸湿了衣襟,俯身,颤抖着手,将瓷瓶塞入戚霖腰上的暗袋里。
“节哀。”葬一夔拉起她,为之再次温柔地擦泪。
众人就目睹着冥城的几个侍卫将戚霖的尸体甩在一方竹筏上。粗暴地令其平躺,固定,最后一道将之送入无源河内,绿色的炼气一推,竹筏便顺着水流而逝去。
“裳棠,逝者已逝,节哀。”葬一夔想要安抚怀中一直抖着肩膀哭泣的人儿,却见她使劲挣脱了自己的怀抱。
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眼泪,眼眶红润:“冬萤,走罢。”
“是,小姐。”冬萤转而向葬一夔作揖,“劳烦殿下向城主知会一声,我家小姐身体不适,就先退席了。”
葬一夔愣愣地看着怀里的空荡,似乎还想留恋她曾在自己怀里过的余温。
裳棠,为何,今生的你,依然要与我保持这般距离?
……
神殿塔,十八层顶。
金色的炼气罩里,郗子墨的眉头紧蹙。
他居然已经感应不到阿柒的生命迹象了?他虽自闭感官,不见不闻,但神识却只为她而留。
“君上……”佩流漓当然发现了郗子墨的异样,但她也不能贸然上前,只能心疼地观望。
神殿塔门口。
“不行!应风!尊在闭关!”应绝拦住马上就要破门而入的应风,“不管什么急事,都得等到尊出关了再说!”
刚去了一趟墨香如沐的应风匆匆赶回,他也不想打扰尊闭关啊,但事情已是十万火急,不然他怎可能冒着生命危险都要不顾一切地禀告给郗子墨呢?
应风愤怒地冲着应绝吼:“那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墨香如沐已毁,结界已破,锦娘已逝,尸体还未能散去,尊夫人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现在叫我如何淡定!!!”
“什么?锦娘死了?”应绝满脸的难以置信,锦娘可是同他们俩一样皆是青阶初期的隐世高手啊,这突然的暴毙,其尸体还未能回归冥城……蹊跷的种种迹象表明,尊夫人还能活命的几率现在已经是非常小了!
虽然应绝也被这非常之事给惊得脑子空白,但他依然死死地护住神殿塔入口:“不行!你可知现在若要尊强行出关,那尊也是会有生命之危啊!搞不好就有三条人命了!!!”
应风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应绝说的对,尊此次闭关,是有极大的几率失败的。而失败的后果,最严重的一种便是丧命。但如若强行中途出关,那失败的几率一定是百分之百,尊的危险就更大。
“都怪我太冲动了……可是,如果我能早点到墨香如沐,或许就不会……”
“你也别自责了。锦娘已逝,说明凶手一定是高于青阶初期的,你就算去了,也不过是平添上一条人命罢。”
塔内,郗子墨一口鲜血喷出。
“君上!”
他猛地睁眼,苍白无血色的面上,眸子竟带着几分令人胆颤的杀意:“谁允许你进来的!!!”
“君上……我……”
没有多余的精力再去理会佩流漓,郗子墨径直从十八层塔顶破窗而出。强大的气场席卷而来,他冰冷至极的眼神杀意满满:“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