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依山,苍茫云海,百里丘陵延绵,荒野不绝,难见城郭繁华,偶有孤村野庙遗立,人烟稀少。山中多有豺狼虎豹出没,残害路人。灵卫府虽统辖此地,也不会劳师动众,与野兽较劲,终是放任自流。
牛马岭,丘陵之中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山,草木凋零,与周围一般无二的秋色,没有半点特殊。
黑驴脚程极快,不出半日就到了山坡跟下。钟离闭目不语,悠闲地骑在驴背上摇摇晃晃,全无防备。细察之下,便知他正在修炼,心神内敛,却对外物明察秋毫。
他修炼数年,受龙虎山众人教导,又服了阎罗大帝的灵丹,如今已经达到灵修四重天圆满的修为。十四岁就由此修为,不可不说是聪慧过人。
闯荡江湖,鱼龙混杂,修为各有高低,笑傲一方的莫不是仙位高手。仙位以下,灵修境界的修炼之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灵修九重境界,乃是修炼的起始。前三重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只有突破到第四重才有些行走江湖的保命手段,不过即使达到第六重境界,天下间也是一抓一大把。
那些踏入第七重境界的修炼者实力会有很大提升。后三重的修炼者都小有名气,算得上是一流好手。灵修九重境界,每三重就是一个分水岭,所以实力相差也很大。
修炼一道本就是注重天赋和耐力,还有那莫测的机缘。
有些人天资聪颖,还占据天时、地利、人和,修炼一途顺风顺水,年纪轻轻就修为超群,雄踞一方;有些人资质鲁钝,运势不和,穷其一生也难有成就。世界就是这样,个人自有个人的道,一切天命,其中或许暗藏规律,谁看破了,谁也就能得道!
钟离可没想什么道不道的问题,如今他对“摄神御鬼大法”又有些新的感悟。丹田气海沉浮不惊,经脉中游离的真气若有若无,进入了一个玄奇境界。
在灵修境界,“摄神御鬼大法”更注重一种魂魄的修养,既是神的提炼,引领其对高层境界的感悟。
钟离闭着眼睛,细细的品味着这种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风吹草动,叶落沙飞。虽然只有很小的范围,但依旧如此美妙。
突然,一柄发着寒意的长矛从隐没处激射而出。钟离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双眼紧紧锁定刺来的暗器。不待他开口,身下的黑驴儿早已停下了步子,散漫地甩着尾巴,似乎比他更先发现敌袭。
快,准,却不狠。长矛威势逼人,直取他的右肩,其意不夺性命只在于伤人。钟离在九幽身上一蹭,飞弹而起,双手一拉一颠,真气汇聚于足底,又狠狠一脚踹出。
砰!长矛威势不减,只不过变了方向,夹着劈山裂石的呼呼声折返刺回。
一条身影猛然冲出,将飞回的长矛操在手中,贴着身子狂舞了几圈,顺势往旁边的岩石一戳。这看似轻飘飘的一戳,落在久经风雨的坚固顽石上,稍一接触,后者便裂纹横生,顷刻塌碎。
“暗箭伤人,可非君子所为。”钟离落坐在九幽的背脊上,懒洋洋地拂打着身上的灰尘,笑吟吟道。
钟离势做轻松,心中却甚是震惊。刚才那一脚,聚集他了六成的力量,来人挥手间便将长矛制服,不慌不退,修为定在自己之上。再则是被这个突然出现的怪物吓了一跳。
人身马面,獠牙暴出,长鬃披肩,毛发浓密,一对硕大的黑蹄子踏石而立,手握赤黑火纹长矛,不是杀神,也绝非善类。
马面上下打量了一番钟离,目光落在他胯下的黑驴子身上,顿时一喜,舔了舔嘴巴道:“好小子,没看出你弱不禁风身板儿倒还有几分本事,不错不错。”
钟离抬了抬手,道:“我看这位道兄相貌神异,气度非常,怎么就暗下狠手呢?”
马面将赤黑长矛一舞,横在身前,嘿嘿笑道:“此树是爷栽,此路是爷开,要想过路就得留下买路财。你小子胸无二两肉,一身烂骨头,吃着不爽口,留下那又肥又壮的黑驴子,赶紧滚蛋。”
钟离一听,哈哈大笑,敢情这家伙竟是个拦路劫道的老同行,真还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呢。
“妖怪就是妖怪,难与人为伍,却专门惦记着你家黑驴子兄弟,不是畜生又是什么!”钟离抚了抚九幽,调笑道,“你平日里祸害路人,今儿个你家小爷就为民除害。”
“奶奶的混蛋,吃马爷爷一矛。”马面气急,抡起长矛,舞得刺啦作响,登时杀到。
钟离这一席话不仅激怒的马面,连他的黑驴子“九幽”也大为不满,似乎很不愿与马面这种妖怪为伍。几个弓背跳闪就把钟离给颠到了地上,悠哉悠哉地挪到一边横躺歇息去了。
钟离自然没功夫与它生气,马面的长矛穿风而来,不给他半点迟疑之机。
刺!挑!砸!刚猛迅捷,招招连环,招招夺敌。全无路数,又让人难以抵挡。钟离连连躲闪,不与他正面交锋,凌厉的长矛紧紧相随,所过之处,都被它摧残得遍地坑洼。
“不见棺材不掉泪,看你马爷爷的赤火淬虬矛。”
马面双掌一拍,沿着矛杆一拉,赤火淬虬矛宛如活了一般,绕着他的身体游动,瞬间织出一个牢笼。矛杆上的赤黑火纹层层浮动,渗出赤黑的火焰,串遍他周身,长鬃飞舞,威势凛凛。
“火舞蛇盘!”一声咆哮中,赤火淬虬矛包裹着重重火焰狠狠砸下。热浪扑人,飘动的发丝稍一触及就化作飞灰。
钟离心下大骇,万万不能用一双肉掌去挡这神兵利器,索性身子一偏,一脚踢在马面的腿上,借着反震之力跃上半空,趁机躲过一击。
沙石飞溅,马面一击落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又多出一个焦黑的三尺大坑。
“哪里逃!”马面狂笑一声,一击不中,又是一腿扫在赤火淬虬矛上,双臂青筋暴起,顺势撩起。
钟离暗道糟糕,长矛划过火焰,闪到身下,激起尖锐刺耳的气爆声。避无可避,真气瞬时汇聚掌心,一阵虎啸龙吟在布满青辉的指间响起。
“虎踞龙盘!”
钟离毫不犹豫,龙虎穿心掌正好拍在赤火淬虬矛的矛杆上,相击之下,火焰四溅,气浪滚滚扑开。他翻身落地,“蹭蹭蹭”一连滑退十一步才停下,留下一串深深的脚印,身后一块青石已被踩得四分五裂。
马面丑陋的马脸上挂着几道伤痕,脖颈间引以自豪的长鬃毛一根不剩,膝盖以下全埋进土里,黑漆漆的站立在一个焦黑的大坑中。
看似凄惨,实则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哈哈哈,好小子,修为不错,不过你那黑驴子我还是吃定了!”马面一把撕开上衣,抡起兵器,“你这一招‘虎踞龙盘’居然能挡得住我的‘火舞蛇盘’,可敢再接马爷爷一招。”
钟离原本破烂的衣服被那火焰烧出几个窟窿,双臂皮肉焦黄,缠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灼烧疼痛。
“你这马脸妖怪还真是笨,要吃肥驴子,那就自己和我那驴儿商量去,干嘛一直和我纠缠!”
言语之际马面已闪身攻来,钟离则远远避退,始终保持三丈距离,不与其交锋。适才相搏一招,钟离就感受到对方的修为远胜于己,全力一击尚不能让他受伤,多半是灵修七重天的高手。
“你个满口胡言的臭小子,看我不逮着你一块儿煮了。”
“我这硬骨头不合你胃口,我那九幽驴子肥得很,你去说说好话,看它能不能让你舔舔屁股。”
马面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子纯粹就是在戏弄他。可生气归生气,偏偏又逮不住他。
钟离笑嘻嘻的东躲西闪,一身真气都用在腿上,再不与马面交手,时而还出言嘲讽奚落,恨得他咬牙切齿而又无可奈何。赤红的火柱在地上轰出一道五丈长的深沟,四周的泥沙都被烤的焦黄。马面全力一击又被躲开,一身真气已经耗得个七七八八,钟离一味逃闪,毫发无伤。
“哼,臭小子,马爷爷不管你了!”马面跺脚大叫,气急败坏,丢下钟离,直径扑向肥美的黑驴子。
钟离未料他突然变卦,急忙大呼:“九幽快逃!”
九幽懒得理会两人打打杀杀,一直独自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惬意地打着小盹儿,怎想突然扑来一头满脸“淫荡”马脸怪物。
马面心中得意,那呆头呆脑的笨驴,死到临头还傻兮兮分不清缘由,果然就不该为那小子白费那么多功夫,直接去抓肥驴子岂不是更好!其实他不知道,九幽这头“笨驴”眼神里还藏着几分戏谑之意。
钟离哪能眼睁睁看着九幽被抓,一个箭步,抢上前去,一掌劈出。再无保留,汹涌的真气轰出,直奔马面后背。
“臭小子,闪开。”马面回首一击挥出,狂暴的真气激起一条猛烈的火焰,迎头撞上钟离。
炽烈的火焰更甚之前,一击就驱散了他的掌力,钟离见势不妙,撤身飞退,仍旧让一条火舌扫中,肩膀上留下一道血肉淋漓的伤痕,跌落一旁。
转眼间,九幽的悠闲忽然消失,眼神里也没了“兴趣”,显然击伤钟离就是犯了它的大忌。
肥驴子近在眼前,马面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收起赤火淬虬矛,一跃而上。若是逮个笨驴还要用兵器,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钟离顾不得伤势,挣扎起再欲阻拦。九幽“啊吁”大叫一声,翻的从地上跃起。引得马面越发的眉开眼笑,心想着肥驴子善解人意,还主动投怀送抱嘞。
当然,迎接他的可不是温柔可人的肥驴子,而是一对愤怒的铁蹄。
“砰呲!”
快若雷闪,九幽弹跳而起,在半空来了个“懒驴打挺”,后腿一旋猛地踢出。出其不意,简直快得难以想象,一双黝黑强健的蹄子与气流摩擦得“兹兹”作响。
仅仅和他的胸膛接触一瞬。在悠长的一声哀嚎中,马面如同一颗硕大的肉球般被踢飞老远,唯一一块完整的石头也难逃厄运,在马面虎背熊腰的身子下瓦解。
钟离似乎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从马面那纠结痛苦的面容不难看出九幽的强悍。
一切都来得太快。
钟离还痴愣愣的呆在原地,黑驴子踢得爽快,“哼唧哼唧”地挪到他跟前摇头甩尾,邀功献媚。
马面在沙尘中努力挺了挺身子,哆哆嗦嗦地伸着手。
“小子······你居然······玩阴的!”
他的气息虚弱,抽搐着吐了口鲜血,翻着白眼就晕了过去,大有死不瞑目的惨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