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王大婶在家吗?对,我是白木,那个能借你家的大勺用下不。啊,对,大勺,我今天弄了头牛,等会上我家吃牛肉哈!哎!就是这个,谢谢大婶了,别忘了等会去我家吃肉!”
“韩叔!快!快!别推磨了,带上几张桌子到我家!干什么?没看见我牵了头牛回来吗,当然是带着上我家吃肉啊,我家桌子待不开你们这些人。对!多带上几张,别忘了哈!”
白木一边往家赶,一边找着熟人借工具、借东西,一路上锅碗瓢盆倒是让他弄到不少,大件多放在牛背上,实在不行就直接挂身上,走起路来那叫一个叮当响。
“白木,你小子行啊,出去一趟弄这么大头牛回来。”熟悉他的邻里乡亲都在一帮称赞道。其实他们心里也明白,一个小孩子,能有什么本事去弄来这么一头看起来能有二百多斤沉的大牛,只不过为了哄他,也就顺着嘴往下说了。
白木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幼小的胸脯,豪言道:“这有什么,改天再弄个大鹿,大野猪回来给你们看看!”
“哈哈!”众人皆被逗笑的合不拢嘴。
他们也多少清楚白木的性子,一个也就六、七岁的小孩,无论什么东西都会写在脸上,估计这头牛啊,说不定是谁家不小心跑出去的,见到经常在村里玩耍的白木,熟了,也就不怕生了,任由后者牵了回来。只不过,这身青色的毛,还真是不常见。
白木兴高采烈的揣着东西走在街头,遇见以前的玩伴,便趾高气昂的上前炫耀一番。
“树苗!看到没,平时你在村里怪能的,有本事也弄头牛回来让我看看啊!”
“哼!还不知道你偷的谁家的。”树苗小头一扭,不屑道。
白木一听这话,瞬间气的张牙舞爪起来,“什么?偷?要是我偷来的,我就没有小‘壶嘴’!”
“小壶嘴是啥?”旁边正围在树苗身边的小女孩,好奇的问道。
“去去去,女孩子家别瞎问。反正我今天就是要请大家吃肉,但是,没你树苗的份。”
“谁稀罕!走,采芹,咱们玩泥巴去。”
“那个,泥巴好脏的,要不你先去吧。”
“那你干啥?”
“我...我...我想尝尝牛肉...”
......
......
赵里明被赵独活气的直跺脚,这孩子的犟脾气他已经领教好几次了,每次都能让他憋上一阵子闷气,不过这样也好,省的这个“穷”亲戚以后再赖上他。他也就是人前做做样子,毕竟身为村长,口碑还是很重要的。
仁至义尽后,赵村长回到座位,继续和刘十口聊起家常,顺便提一下家中最近不怎么“太平”的事。
“说起来,我家那颗十几年的木樨树最近叶子掉的厉害,现在是初夏时节,正值枝叶繁茂的时候,雨季繁多,也没怎么旱着涝着,可偏偏每天早晨,这成堆成堆的黄叶就往下飘啊,往年可不是这样的。这不,心疼的我每晚都睡不着觉。”
刘十口将埋在袖口下的手翻了上来,皱了皱眉头,而后胳膊依靠在扶手上,就在那里掐指算了起来。嗯,一位有模有样的江湖大师。
“树,主杆,旁枝,后叶,而木樨,又为富贵吉祥之物,叶落,显凶。”刘十口一边说着,一边用茶水在桌子上面将他所描述的东西划给赵里明看,“您看哈,您老贵为一村之长,就是这主杆,旁枝为您的家族,叶,则是这家族成员。这,看来最近怕是有人要走啊。”
听到这里,赵里明心头才是舒了一口气,但仍然满脸担忧的说道:“不知道师可有破解之法,毕竟,族人对我来说乃是至亲之人。”
“无。”刘十口笑道,“若是我会,那岂不抢了地下阎王老爷的饭碗,且不说他老人家身边的小鬼,单就人间这些个,便够我受得。”
“死亡疾病,人所不能无,求得?求不得?念矣。”
赵里明自然体会不得,也就只能在旁陪着呵呵一笑。
“师父!”
“嗯?”
“那人到底还来不来啊!”
听着刘墨的话,刘十口也有些微怒,平常见那小子也是个老实孩子,怎的今天就如此让人不悦。
“白叔。”
“唉,刘道师您说。”
“天色也不早了,白木这孩子怎么还不回来?”
“这个,顺生已经出去找了,估计也差不多了,您再等等。”白庆福不好意思的笑道。
“老白,你这娃也有点太不懂事了,让我们大家伙等了这么久,照这样看,平时你的管教也太过于疏忽了吧。这要是跟着刘道师上了山,还不得让刘道师操碎心啊!”
“对呀白叔,等会儿白木回来了,您可得好好说教说教。”院内的众人也都有些急了,有的干脆坐在地上,歇了起来。
“对不住啊各位,实在抱歉。今天刘道师收徒的事呢,我并没有告诉小木,只是让他干完活早点回来,说有客人要来。”白庆福站起身,赔笑道,“要是早就告他这事,指不定又要把牛皮吹上天了,丢人现眼的。”
“什么事啊,不告诉我。”
随着一阵锅碗瓢盆特有的响声,门口终于传来了白木的声音。只见他左手提着一柄大勺,右手牵着采芹,后头还跟着头驼满家伙事的大青牛,有些略拽的站在那里,得意洋洋。
“臭小子,还不快点给我滚进来!没告诉你今天家里来人,叫你早点回来?”白庆福看到自家小子这番模样,顿时气上心头,怒吼道。
白木听到后一哆嗦,立马老老实实的跨进大门,笑嘻嘻的讨好道:“爹,我晚回来了是有原因的。这不,从路上逮了头野牛,给大家伙尝尝鲜。呦,今天家里人真够多的哈,正好,今晚我请大家吃炖牛.....”
话未说完,只见一张小木凳从上位处笔直的飞向了正在热情打招呼的白木,看这力道,若真让砸中了,起码得三天下不了床。
嘭的一声闷响,白木轻轻地松开遮挡的双臂,只见那个木凳被一道淡青色的光幕挡在了自己头的上方。
他惊呆了,而刘墨彻底抓狂了。
“啊!!!我要揍扁你!你这个无赖又无信之徒,不,是小偷!”
先前在山脚下的摩擦,后来的漫长等待,再加上现在他竟敢扬言要炖了她最最最心爱的大青!她忍不住了,看着木凳被师父挡住,她又立即顺手抄起放在一旁的花盆冲了上去。也辛亏刘道师眼疾手快,一弯腰把发了狂的刘墨牢牢抱起。
“师父!放开我,我要砸死他!”刘墨在刘十口的怀中拼命的挣扎着,气的通红的小脸上面满是恨意,“先前也就是他欺负的我!”
白庆福和刘十口都面带尴尬的看向对方,谁都想不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看样子,这俩孩子之间肯定是闹了误会。
而白木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那抹淡绿,此刻他的心情激动无比,像是一口已经沉寂了几百年的火山,在颤抖着,通体炽热滚烫,那压缩了无数岁月的浓浓岩浆,接下来就要喷涌而出,直达天际。
依靠在角落里的赵独活也是睁大了眼睛,紧攥小手,眼神炽热。至于院内其他人,虽说此等光景实属离奇,但平常时候,刘道师做法驱邪、求雨之时,都曾显现过如此手段,就算再怎么敬畏或忌惮,也都没有了孩子们的如第一次见到高耸入云的山峰瞬间崩塌般的惊叹。
光幕消失后,木凳也终于掉了下来,白木被杂声惊醒,收了收嘴角留下的口水,而后眼冒绿光的直勾勾盯向刘十口。
“还不快过来。”白庆福收了收脸色,严肃地说道。
“爹,我想......”
“不用你想,刘道师今日前来,就是要收你为徒的,另外,你快点向这位小姑娘道歉。”
看到父亲一手指向被刘十口安抚下来,但依然气愤难平的刘墨,白木顿时反抗道:“爹,凭什么让我跟她道歉,我又没犯错。”
刘墨听到后,瞬间归于平静,紧接着,小嘴慢慢撅起,豆大的眼泪便从眼角滑了下来。她没喊没闹,只是瘦小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看到刘墨哭了,白木这才慌了神,连忙撇下所有东西,小跑过去,举起双手,也知道该干什么,就那样傻愣愣的站在她面前。
大青牛无奈的摇了摇脑袋,默默的走到白木身后,然后硕大的牛角使劲一拱,顿时使得白木一个趔趄,张开双臂,向前倒去。
霎时间,院内变得针落可闻。
好香,好软。
就这样,白木牢牢的抱住了刘墨,后者身上特有的香气让他意外陶醉,一时间也忘了松开。他抱着她,感觉像是抱住了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一股悸动伴随着那些个说不明的感受瞬间涌上心头
“你...你要干什么?”同样睁大了眼,呆在原地的刘墨,率先反映过来,细若蚊声道。此刻她精致的下巴上还挂有未干的泪痕,只是写满愤怒的脸庞早已变得彤红。
“啊?我...我...”白木傻傻的放开刘墨,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这才低着头尴尬解释道,“那个,刚才好像有人推我,然后没站稳,才......”
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院内不少人的心脏都剧烈的跳了几下。尤其是白庆福第一时间看到刘十口不悦的脸庞,瞬间他连非要把白木这个臭小子揍扁的心思都有了。
“逆子!你还不过来!非得叫我用棍棒伺候你不成!”白庆福站起身来,他这次是真的怒了,万一惹恼了刘道师,后者一气之下不收徒了怎么办?这么些年来的人前得意气,岂不是都会因此化为乌有?那些夸下的海口、承诺,是不是一一回应的都将是嘲讽与挖苦?
“算了,白木虽说是顽劣了点,但本性不错,我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刘十口一边小心翼翼的擦干刘墨的眼泪,一边回过头来轻声说道,“白木,今天来你家的目的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现在我就问一句,你,愿不愿意成为我刘十口的徒弟。”
“愿意!”白木两眼放光,兴奋而又坚定的说道。
“好!”刘十口来到院中,行着道礼,向所有人讲道,“古,自圣者达于庶人,必须师友已成德业。今日先人伟者在上,我刘十口收白木为徒,不求闻达于世,只求无愧于心,今后吾徒儿若是行差走错,全为师者教导无方。师徒二人,应共行行义事,助善仁,顺天理,除万难,苍天可鉴,日月可表。”
白木来到刘十口的身前,黄昏前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柔地照着那尚显幼稚单纯的脸庞。此刻,他一身的庄重与肃然。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就直接跪下。
“师夫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好!上拜师酒!”白庆福在旁激动地喊道。
话音刚落,早就准备已久的两只一大一小的酒樽被端了上来,刘十口豪爽一笑,直接捧起大的仰头饮下,白木起身,在气氛的带动下,也是猛地端起,一口喝下。
“咳咳!好辣!”被呛到的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虽说一滴酒都没曾沾过,但就今天这事,他觉得就算叫他再喝上一大坛,也不够尽兴!
白庆福站在那里笑得合不拢嘴,全院子的人也开始纷纷上前道贺恭喜,白家的人连说客气,顺便叫后边的人赶快准备好酒好菜。大青牛被牵去了外边,刘墨想跟着,但被刘十口硬拉在身旁,惹得小家伙满脸的不愿意和嫌弃。
就在众人以为此事告一段落,纷纷找地方坐下时,突然,一道身影从角落里晃悠悠的站起。他苍白的脸庞还带着一丝病态,但清澈的眼神中却充满坚毅,他也是在犹豫了许久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向刘十口请求道:“我也要拜您为师!”
刚刚坐下的赵里明瞬间拍案而起,怒斥道:“胡闹!你还嫌今天的脸丢的不够是吗!”
“就是,也不看看自身的德性,能比得上白家小子?况且你那老不死的爷爷,没了你还能活得下去?”
听到这句话,赵独活咬了咬嘴唇。
此时,刘十口也正看着他,之前就曾细细打量过,可他的资质实在是平庸无奇,就算踏上修炼之途,也最终会被堵在半路,一生老死而终。只不过,如此小小年纪便有非比寻常的坚韧性子,也算是他唯一的一个优点吧。
众人也都赞同似的摇摇头,或者嗤笑几声。这人与人是有差距的,天下没有绝对的公平,就连丑虫破茧化蝶也是它原本就安排好的命运,鲤鱼哪里跳的过龙门。
赵独活紧闭着嘴,双眼通红,嘴角下坠,委屈似得低着头朝门口走去。
刘墨张望了一眼,那个头发蓬松脏垢,弯着腰,衣衫褴褛的背影,正好衬着将落的夕阳,她有些不忍心,眼神示意师父留下他。
突然,赵独活在门口停住了,他呆呆地望着门口外拄着拐棍站着的一位老人,颤声道:“爷爷,你怎么来了?”
赵里富佝偻着,破布衣服里面时不时露出瘦骨嶙峋的身躯,他一脸老容的望着赵独活,用只剩几颗老黄牙的嘴巴轻声说道:“我呀,听人说你在这被人欺负了,就来看看,谁那么大胆子敢欺负我孙儿,哼!老头子我要是再年轻个几十岁,非得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不可。”
赵独活笑了笑,苦涩道:“爷爷,没事了,咱回家。”
“等等,刚才我到了门口没进去,听到你说想拜个人为师?”
“不拜了。”
“那哪行啊,小平啊,爷爷我自个也知道活不多久了。跟着个有本事,有能耐的师父,以后就多条生路,爷爷就算死了也安心。”
“爷爷.....”
“你不说我也知道,不就是担心不下我这个糟老头吗,你进去,就跟那个人说,老头子我自己能行,这辈子啥风浪没见过,咱年轻时也是在‘白狗’刀下活过命的人。”
“我...”赵独活眼角湿润,话语里有着拒绝。
赵里富不等他说完,便急忙推着他往里赶去,道:“去吧去吧,你好好的跟人家说说,就当是老头子我求他一次,嘿,咱可是一辈子没求过任何人。”
回头看着站在那里面带慈祥和期望的老人,赵独活带着矛盾和不舍,再次踏进院子。
“砰!!!”
赵独活闻声迅速回头望去,只见赵里富的鲜血顺着老柳树的弯曲的躯干向下淌落,一直侵入到泥土里。这位有故事的普通老人,终于为了自己孙儿,选择以此了结一生。
“爷爷!”
夕阳如血,渲染了西天的云朵,那成群的雏鸟,趁着残光,努力的展翅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