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保山城,忽然变得阴冷寒湿,偶尔,还有着不知从哪而来的怪风,肆虐着夜幕中的街道,树叶在残冬的寒风中摇曳,嗖嗖的作响,而那裹着入骨的凉风,袭向在街头匆匆而行路人,冷酷而无情。
催缴税银的布告一经刊出,马上在保山城里引起了轩然大波,胆小的欠税商家,有些悄然的收起行囊,准备搬迁至其他地方或打算先缴了再说,而那些“大户们”,则开始围聚成一“团”,开始商量着对策来了。
第三日的上午,就在段鹏与钱文浩等人在经历司统计各千户所粮食的时候,忽闻府内衙役来报,都察院云南道驻永昌府的那位费文博监察御史,和另一位陆御史,有事求见。
此时的段鹏已经有些厌恶这些“口是心非”的文人了,他并不是很想再见这两个人。于是要衙役告诉两位御史,自己病了,不方便待客。没想到下午时间,这两位居然请了个郎中来,说是要“关切”下知府大人,无奈之下,段鹏只好请他们先在知府后堂歇息,然后赶了过来。
“段大人!”一见段鹏进来,这位费文博御史还是很“客气”的拱手称呼道,而另一位陆御史就“友善”多了,他还作了一揖。
“嗯,两位大人请坐,不知俩位大人有何事?这么三番五次的来知府衙门。”段鹏说话已经变得很不客气了,他大马金刀的自顾坐了下来。
“哦,听闻大人身体不恙,故此唤了个极好的郎中来给段大人看看。”陆御史说话很谦让的。
“那就多谢大人了,只是,段某是劳累的缘故,并无大碍,休息了一阵,现在好多了,也就不必再有郎中瞧了。”段鹏实在是想让这两位早点走了好。
见此情形,费文博御史也就没再推托了,他单刀直入的说道:“段大人,我和陆大人最近听闻了永昌地界上的许多百姓有点说法,虽然都是些“小事”,但为慎重起见,还是想过来向段大人求证一下。”
“哦?两位大人还有此心情?”段鹏“不怀好意”的问道。
“段大人,下官非是说笑,这确有其事的。现在很多百姓都人心惶惶的,我二人唯恐这对朝廷,于民心不利,故而今日特来知府衙门的。”费文博道。
“如此说来,本官倒要听听,到底是怎么个一回事了。”段鹏道。
保山如此的大变动,势必会触动诸多人利益的,这反扑也是在所难免之事。
“段大人,卫所方面,很多军户们都在议论,今年是不是会加重“屯田籽粒”的缴纳数量,您要知道,现在年景不好,农田的产出很低,如果强行增加军户们的负担,恐会致使很多人没有饭吃的。此外,他们还担心,历年来的欠缴,是不是也会像商家的税赋一般,一次性的收缴上去。”见段鹏有些“松动”,费文博小心翼翼的把话题展开。
“今年是不会增加了的,还是会照老规矩来,但不得拖欠,这是必须的。至于历年来所欠下的,这需要一个过程,沉屙痼疾,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得掉的。”段鹏冷冷的说道。
“另外,城中的商户们,对大人您的这次催缴税赋,意见颇大。商家们对稳定边疆是做出了巨大贡献了的,永昌地处极边之地,这里与江南不同,往来生存都不易,迁徙而来本地的百姓,如果没有这些商家们的“付出”,是难以在此地扎根的。您这一下子就收缴历年的欠税,他们难以接受,现在都在纷纷准备迁离本地了。”费文博说着,看了看段鹏的反应。
“迁走?那行!先缴了欠税再走!朝廷的商税本就很低了的,洪武年间是三十取一,后改买价不及四十两者,免税,其买价至四十两以上者,每两止税银一分五厘。就这样一种状况之下还要欠缴?如果没有利润,他们早就不会干了!不如去打点短工,比这都还多!”段鹏道。
“段大人,话也不能这么说。百姓的疾苦还是需要考虑的,否则的话,势必会引起他们强烈反应的。万历二十七年的武昌民变;万历二十七年的苏州民变;二十九年的临清民变,甚至我们永昌府,也分别在三十年和三十四年发生了民变的,而起因,就是因为这个“税”啊,这些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啊!前车之鉴,不得不防!”一直未说话的陆御史,这时插了这么一句。
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明神宗称“今典相维,工作浩繁,费用不敷,若不权宜指办,安忍加派小民?”经费无着,不得已而行矿税,故又“屡下明诏,待三殿工成,奏请停止”。朝廷已经困难到了什么程度?连皇宫宫殿维修建筑的费用都相当困难,至于其他方面的费用就不用说了,故此万历这才想到了要“征税”的法子,而大明异常发达的商业给了这样一个机会,通过矿税来增加收入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进行的。
按照常理,在商税如此低的情况下,适当的增加商税,本无可非议,可当时的情况下,要想增加商业税,通过文官控制的衙门,可能性几乎为零。除非和文官们发生正面交锋,但交锋结果,万历大概除了失败不会有第二种可能。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绕开文官官衙,在朝廷之外通过另外的渠道达到目的!而万历也正是这么做的,收税太监也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应运而生。但是使用收税太监的结果是虽然可以暂时绕开文官直接干涉,但是在舆论上却给群狼一样的文官以更大的攻击借口。增加商税,本就让文官们鬼哭狼嚎,怒火中烧;再加上太监一直是人们所厌恶鄙视的对象,这就更让文官自以为抓到把柄。于是他们一面煽动底层商人手工业者的情绪,纵容他们用暴力来抵挡阻挠下面太监的收税行动,另一面发动一浪接一浪的舆论攻势,在野的文人也好,在朝的官员也好,都纷纷摇动笔竿,竭尽全力的抹黑丑化收税,在他们的描绘下,万历征税简直是罪大恶极,天怒人怨,敲骨吸髓,弄的国家暗无天日,工商业被破坏殆尽。
而这位陆御史所说的民变,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发生的。
“是吗?陆御史,你说的属实吗?”段鹏看了看他,然后说道:“你说的这些民变,不错,确实是因为“税”的缘故,但你更要明白!“收税”是皇上的意思,各臣子衙门都应当鼎力协助的,这个没错吧?可地方衙门是怎么做的?你们御史们又是怎样做的?”
这两位御史似乎没有明白段鹏的意思,均没有吭气,而段鹏却接着说道:“孙隆在苏杭收税,遭到当地民众的围攻,包围了税监衙门,杀死孙隆随从六人,姑且不论这孙隆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作为当地的衙门,至少得先维护皇上的尊严,平息民变吧?可苏州知府朱燮元是怎么做的?“不可,兵以御外寇者也。吾不能锄奸,以至召乱。若又击之,是重其毒也。且众怒难犯,若之何抱薪救火哉?”!就拿你们刚才说的“永昌民变”,万历三十四年(1606)三月,指挥使贺世勋,韩光大等率民众万人冲入杨荣府第,放火烧房,在混乱中杀死杨荣,将其尸首投入大火,杨荣及随从多人丧命。聚众闹事,这难道就是衙门官员该做的事吗?大明朝难道没有法度吗?”
说到这里,段鹏猛的提高了嗓音,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有了规矩却没人去做!都拿着这些规矩当屁话去看待!这才是罪大恶极之事!我今天可以告诉你们,在我的治下,有了规矩,就必须执行!所有的税赋今后不得欠缴!你们有意见,可以去都司,去布政司,甚至是皇上那里去告我好了!”
“段大人,看来你已经是听不进去了,那我就只能“为民请命”了!如果你执意如此的话,下官就用这颈上的头颅,血溅你知府衙门,以唤醒你的“百姓良知”!”费文博盛怒的喊叫道。
“好一个“为民请命”!费文博!你要真有“民众之心”,那你大可把你家族里的产业拔根毛下来,替永昌商家们交税,这就已经是绰绰有余了!江西铅山费家,经商起家,富家天下!至于你要血溅公堂,悉听尊便!”段鹏鄙夷的说道。
“好!好!好你个段鹏,我。。。。。。”费文博说着,故作撞墙之态。而那位陆御史则连忙拉住费文博,道:“段大人,费大人也是一片拳拳报效朝廷之心啊。”
“他的报效之心是报他自己的,跟朝廷,百姓无关!大话说的震天响,振振有词的“民心”,只不过是他的一顶“遮阳伞”罢了,至于这伞下有什么勾当,只有他自己知道!”段鹏有些怒了。
闻听此话,“气愤不过”的费文博,挣脱了陆御史,猛地冲向墙壁之处,只听得“咚”的一声,他的脑袋还真撞在了知府衙门的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