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未理她,只掀开被子坐到床边穿鞋子,弯腰之时,一不留神身上随意裹着的长袍滑落到地上,于是我便一丝不挂地裸露在空气中。
我抬头时便瞧见她呆若木鸡,一只手捂住嘴巴,另一只手上的药碗微微倾斜,里面的药也随之洒出来些。她的目光全落在我身上。我站起身来,脸上没有丝毫异样,凉凉白她一眼,便扶着床栏杆挪步至屏风一处,随意扯了一件那人的深紫色长衫套在身上。泣淮身材高大,我穿他的衣服虽然能够蔽体,可是太长了些,只怕走起路来会很不方便。
我怅然叹一声,然后就提着长衫走到她跟前,在她一脸茫然中将她手上那碗药一滴不剩全部喝了下去。
其实,她说得不无道理。也许她也会做些什么来折腾我,但总好过一丝机会都没有。我宁愿踏进另一个地狱,也不愿在悲鸣做他的床伴,甚至连死我都不想死在这里。
药喝完之后,我只一松手,那碗便砸到地上,碎成几片。
她闻声方才清醒过来,疑惑地看着我,半晌才道:“你,你……做什么?”
我懒得多话,弯腰拾起一块碎片,扔到她怀中,她伸手慌忙接住。
“帮我把袍脚割短些,最好能露出脚踝!”我一边说着一边仰头摸索系腰带。她抿着唇看我,含糊说一句不着调的话:“额,说实话,你身材不错!”
我磨着牙:如果手上有刀,我一定割了她的舌头!
见我恶狠狠地盯着她,她耸了耸肩,然后便蹲下身子按我所说的做了。
“药效大约需要半个时辰!”她起身扶住我,我虽然不想她碰我,可是也不好将她推开,毕竟我现在有些站不稳,“虽然我这个样子了,不过为了你,我还是可以顶过半个时辰的!”
她看着我笑眯眯说着,顿了顿又没脸没皮加一句:“看我这个大义凛然的样子,你有没有很感动?”
被她如此言语轻薄,我强忍着怒火,森然咬牙:“你若再废话,只怕不消半个时辰他们就会回来了!”
“不会,他们去了崖底,”她扶着我往外走,指着窗子外面,“黄昏之前他们都不见得会回来!”
“崖底?”云间阁窗外可是万丈深渊,连可以攀爬的岩石都没有,如何下去?
她似是看出了我心中疑惑,开口道:“他们两个常去崖底的,以他们的轻功这崖底完全没什么挑战性。我轻功虽然也不弱,可是根本没把握能上来,泣淮哥哥又不带我,所以,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崖底有什么好玩的东西……”
我耳边响着她的声音,心中想得却是另一回事儿。
玄月平日里的功力都是诓人的,表现的轻功不如我,功夫不如我……照现在这个情况来看,玄月的功力远在我和莫离之上。
至于崖底……我不过是刚知道他们竟然还会这么玩,虽不知道他们下去做什么,但我可以笃定他们不是因为闲极无聊。只是现在的处境根本不允许我去好奇这些。
我斜眼看向窗外,外面的风景依旧很好。
我以为这将是我最后一次从这云间阁看远处的青山绿黛,白云飞鸟,却未曾想过,终有一天我还是回到这里,将这一切刻在了脑子里,甚至成为我后半生都无法忘却的记忆。
“走吧。”我收回目光,淡淡说道。
南慕撅着嘴,有些不甘愿地看几眼,方才扶着我继续往外走。
推开云间阁的门时,倚在门边的悠燃和伽珞便倒在了脚边。
他们算是悲鸣的旧人,自我来时他们就跟在宗主身边了,只是他们不经常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想必大部分时间全都守在云间阁的阁顶,只等宗主有什么吩咐才会现身。虽然他们一直呆在云间阁,在悲鸣也是令人畏惧的存在,可是他们却一点儿功力都没有,要真是动起手来,悲鸣随便一个下属都可以将他们打倒……我一直很奇怪,宗主为什么会留他们二人在身边。
见我目光逗留在他们身上,南慕吹一口气,苍白的面上勉强堆起一丝笑意,道:“他们这几日看着我很是劳神,我就用催眠术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喽!”
我探寻的目光望向她,她很快意会,耸耸肩:“三五个时辰里不会醒的,所以,我们赶紧走啊!”
说完,便扶着我下楼去。
云间阁外的庭院不大,门外边上种着两棵云杉,除此之外便是一条青石子路,石子路的尽头便是断崖,断崖之上横着一处石桥,石桥柱石上立着几盏明灯,到了晚上便一直燃着,整夜不熄。石桥的尽头就是入口,入口处立着一块巨大的无字石碑,石碑上交叉重叠着刀剑痕迹,岁月久远,已有些风化。石碑之下有一块光滑的石头,石头上插着三把剑,剑上分别雕着青龙,火凤,孔雀,据莫离所讲,自他来时这三把剑就在这里了,这么长的时间里,这三把剑却一直光亮如初,半点锈迹都寻不见,走近感受一下就知道不是等闲的兵刃。
云间阁把守几乎是没有的,我们通过石桥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偶有飞鸟落在石桥上叫两声,见我们走近便扑棱着翅膀飞走。
我站在石碑处,抬头瞧一眼沐浴在阳光下的云间阁,没有琉璃金瓦,也不是金碧辉煌,看起来不过是普通的楼阁,只是于我而言,这里总是与恐惧和黑暗牵连在一起,是无间地狱。
我轻轻舒一口气,心里觉得轻松起来,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其中一把剑闪过一丝寒光,晃到我的眼睛。
我微眯着眼,瞧着那把孔雀纹长剑,便伸手过去想要拔起来。
“没用的,我试过很多次了,就好像生根了一样,拔不起来的。”南慕松开我,转向一边轻轻咳着,等平静下来又对我道:“想必是认主人的……”
我近前一步,眩晕中只觉得血脉喷张,像是有一股无名的力量怂恿着我靠近它,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落下的地方却是刺骨的冰凉,握住的似乎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把冰刀。我手握着剑身,身体里的那股力量支配着我,越握越紧,直到我的掌心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流,最后汇聚在一处流进地下的剑槽里。
我轻轻喘息一会儿,集中意念,使出全身气力,猛力一拉,那把宝剑就从石槽中拔了出来。寒光四散,剑气凛冽,石下缝隙中钻出来的无名野花被这剑气斩成数段,花叶纷飞,就连近旁的飞鸟也被这剑气所伤,坠落到地上尚未来得及挣扎就没了响动。
我动动眼皮,觉得无力,身子晃了晃,往后倒去,可握着剑的手力道一分未减。南慕见状赶紧将我扶住,想说什么,可是见我如此模样只唏嘘一声,然后四处张望一番,见没什么动静,就又扶着我往前走。
我手中紧紧握着那把剑,掌中的血液还在往外淌,体内那股力量也随之一点点儿消失,没走岀多远,便觉得身子要散架了,到最后只剩下无边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