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石镇的客栈简陋至极,就算是上房也只不过是床上多铺了一层罢了,别说风雅,窗户不漏风就不错。
云藏白衣侧卧在床上,因为郁结于心的怨气而辗转反侧。
告别了宇文无鹜之后,他们直接来了冷石镇。云藏白衣本意是想要一间大一点的上房,可祁断不愿意,硬是要了两间,一人一处住下。
明明在雪原里好好的,一出来就全变了,对此云藏白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宽慰自己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可宽慰来宽慰去也没什么作用,总是有股恶气堵在心头。
除此之外,宇文无鹜的形影也如同幽灵一样挥之不去。
临行时,宇文无鹜又把祁断岔开,单独对云藏白衣说了一番话。
“白衣,我知道唯一一个让你彻底了断恩怨的方法就是让云藏白衣死去。我同你一样有东瀛的背景,若是追兵追来,那我们谁是云藏白衣都一样的。你放心,如果机缘已至,我必会护你周全,只有一点,你的新身份想好要叫什么名字了吗。”
这番话日夜回荡在云藏白衣耳畔,折磨得他难以平静。
蜷缩在床上,他喃喃出声:“傻瓜,这种事自己偷偷谋划也就算了,为什么要讲给我听,还是他想骗我安心,伺机把我出卖给中原人骗取信任。不,他应该不是这种人……不对,分开这么多年,我怎么知道他没有变……”
前日一战动了倒行的真气,当时没觉得什么不对,隔了一日之后才发觉肚子里好像有细小的针一样刺痛,更有失控的寒气从周身散发出来,如果不是实在太难受了,倒是白气森森地很好看。
云藏白衣颇感头痛:“啊,牺牲如此,若是他日后负我,那真是损失惨重。算了……”
自打祁断进入客房之后,便没了动作,这份安静包含着不明所以的躁动,让人不安。
稍稍控制住了散发的寒气,云藏白衣披上披风带上斗笠,躲着旁人视线,闪身进入了祁断的那一间。
祁断坐在窗口,看着下面的街道若有所思的样子,就连云藏白衣已经走近都没有发觉。
“这样可不行。”云藏白衣把他拉下来,自己却靠上窗沿另一边,顺着祁断的目光看了下去。“这样的警惕心,万一敌人来了怎么办。”
在云藏白衣看清下面之前,祁断装作不经意扰乱了他的视线,想把他从那里拉开:“我熟悉你的气息,才会不查。别站在那,风大。”
但他动作慢了,常年拉弓射箭练出来的好眼力让云藏白衣在瞬间就看清了刚才祁断看得出神的情景——在街道旁有一家三口,郎才女貌,恩爱与缠绵尽在举手投足间,胖胖乎乎的小孩缠在他们脚边爹娘叫得欢,吵着要买一个糖人。
云藏白衣反而笑了:“裙子不错,我穿裙子也一样好看,要不要看。”
“白衣!我没那个意思。”
“男人嘛,很正常。你要是想要个孩子,我去找人给你生,不过有了孩子就麻烦了,喂养教导助他成才,可不是给口吃的饿不死就行。”
“麻烦……”
“所以我说嘛,潇洒一人有什么可遗憾的,来去自由,只不过子嗣这事……你要有中意的女子尽可放手去。”
“我说麻烦的是你!”祁断不知怎么,突然动了怒,猛然把云藏白衣掠至床边欺身压上。“难道你真以为我是那种为了延续自己血脉,枉顾情谊的人吗!”
云藏白衣眨眨眼睛,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澈:“你不是,所以你才会烦恼。承认自己的欲念会比较好过,想要个正常的家庭也无可厚非。只是枉顾情谊放在这里……如果我不介意,那就不算吧。”
“这种事以后不要再说了。我既然选择了你,就证明我已认可你是值得我相伴终生的人。比起血脉,我更担心我这一身本事无人可传,与其担心我的子嗣,倒不如多留意一下有没有好苗子。比如,你看刚才那小童,身手敏捷灵活,好好训教的话,定有一番作为。”
“可惜过于躁动,不下狠手磨磨性子恐怕难有出息。”
“看来这名小童确实不适合你我。那么我所感兴趣的就只剩一件事了。”
“哦?”
祁断贴在云藏白衣耳边,轻轻说了两个字:“裙子。”
“哈!我穿,你也得穿。现在我就去买,你要什么颜色,绿色,蓝色。”
祁断想了想:“黑色。”
“黑裙子不好买,不过无妨,既然是你要求,就算跑遍整个冷石镇我也要给你买回来。等我。”云藏白衣翻身跳起,不等祁断在说什么就一溜烟消失在门外。
祁断也只能笑笑。
出了客栈,云藏白衣仔细检查好斗笠,低着头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向前走去。
他没直接去成衣店,反而兜兜转转来到了镇子里最大的茶馆,直接上了二楼,寻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叫了一壶热茶做遮掩,观察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江家自有一队人负责追着星谷跑,既然星谷已至,那江家的人也肯定在。
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江家的人,把他们引到雪原和宇文无鹜碰面,如有可能还需要多用些手段,即使宇文无鹜反悔也叫他退无可退。
打定主意,云藏白衣安心坐着,只透过头纱的缝隙仔细留心。
他坐了一会,除了家长里短的闲聊之外没有别的收获,想着拖延久了祁断那边没办法交代,权衡利弊,云藏白衣决定放弃,要找到江家的人只能另作安排。
他挥手把小二招过来,付清了茶钱,这就要走。
突然,有个不开眼的一把摘了他的斗笠,接着一张大脸凑了过来:“呦,这么好看,为什么挡着。”
看清了眼前这个人,就连云藏白衣也愣住了。
眼前这个人长相倒也算得上俊朗,只比祁断差一点而已,可惜品味太差,穿了一身牡丹色,红红绿绿的衣裳,还披了一件亮蓝的大衣。他的态度倒也算不上轻薄,只是轻浮惯了又是自来熟,讨厌有余恶意不足。
旁边已经有人看不下去了,出来解围道:“安图啊,这是那个俊公子的哑巴表弟,你这样欺负人可不行啊。”
被叫做安图的牡丹色大汉哈哈大笑道:“是个哑子,那算了,我的错。”
他把斗笠重重扣了回去,顺手在云藏白衣屁股上拍了一下:“衣服这么薄,难怪冻得手脚冰凉。”
此话一出,云藏白衣不由得心头一惊。他害怕被安图看出什么来,便装作恼怒的样子,愤然推开安图匆匆下了楼。
安图在后面喊他,喊了几声他自己倒笑了,连其他的茶客也笑话他居然想喊一个聋哑人回头。
云藏白衣不敢再横生枝节,直接就去了镇子里的成衣店。
成衣店的老板娘倒是还记得他,一进门来就热情招呼:“代公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这次怎么没跟俊公子一起来呀!”
云藏白衣装作没听见,专心看衣服没理她。
老板娘这才一拍脑袋:“瞧我这记性呦。真是的,好好一个少年郎,要害这种恶疾,肯定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一个哑巴过来干什么,这不是添乱吗。”
云藏白衣指着一件白裙,啊了一声。
“这是裙子呀,女人穿的,你要它做什么。”老板娘颇有些恼怒。“诶呀,他也听不见,这可怎么好。俊公子也真是,放这么个麻烦出来讨人嫌。”
云藏白衣是装聋,这番话自然落入耳中,他心中冷笑,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了柜台上,继续指裙子。
见了银子,老板娘脸色才好了些。她摆出一副笑脸迎客的模样,嘴里却依然欺负云藏白衣耳聋念叨着嫌麻烦的话。
“也不知道这小兔相公买裙子做什么,穿给他表兄看么。哈,那俊公子独居恁多年,合着是有这个毛病啊。”
不大的成衣店里稀稀落落响起了暧昧不明的笑声,各种恶意的目光集中过来,刺在了云藏白衣身上。
男欢女爱是世间常态,一旦有人偏离此道,受白眼也是意料之中。
多少偏见都掩藏在看似和善的外皮之下,当面都是道貌岸然的模样,一旦得知自己的恶意可以随便宣泄不会被人知晓,便一个个都现出真面目。谁也不知道那副皮囊下包裹着一颗怎样的心,所以这世界上当真是无一人可以信任。
除非那人在最落魄最可欺的时候出现,明明有一剑封喉的实力却选择放下凶刃。
唯有祁断。
云藏白衣冷冷扫过老板娘身上那身肥大的黑色袄裙。
老板娘体型肥大,衣服也自然大一些,看上去即使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也能穿得,看样子也蛮新,没见旧模样。
他抱起打包好的衣服,扣紧了斗笠,迎着众人的冷嘲热讽走出店门。
出去后,他没急着回客栈,绕了一圈绕到了成衣店后面的街道,趁着没人纵身跃上房檐,隐身在阴影中。
不知过了多久,老板娘急匆匆从后门出来了,一边和人打着招呼一边跑向一个隐秘的方向。
云藏白衣掏出弓弦勒在手里,脸上一丝表情也无。
片刻功夫,老板娘解决完人生三急回来了。
云藏白衣学着猫头鹰的叫声叫了几下,看老板娘露出疑惑的表情,紧接着又叫了两声。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做生意的都很介意这种不吉利的鸟,听到有猫头鹰落户在自己的房檐下,没道理不着急。
果然,老板年呸了一声,一步一步朝着云藏白衣藏身的地方走过来。
弓弦亮晶晶的,浸泡了桐油之后防虫防蛀,还增加了韧性,即使一个胖成球的女人吊在上面也不会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