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无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过去帮着祁断按住云藏白衣,叫他没处躲,祁断正好趁这个机会强行把蜜饯塞了进去。
惨遭堂兄毒手,虽然那蜜饯是甜的,但云藏白衣心里是苦的……
祁断歪着头问了一句:“好吃吗。”
宇文无鹜在旁边帮腔:“这可是冷石镇最好的蜜饯。”
云藏白衣竖起一根手指,挨个点过去:“天地不仁,竟生出蜜饯这种残暴之物,更有你们二人助纣为虐,吾心戚戚。”
“没有这么难吃吧。”祁断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云藏白衣捂着嘴的痛苦模样。
云藏白衣只得说出实话:“我平生,最讨厌吃甜。”
那盘子无辜的蜜饯被遗弃在无人记得的角落,云藏不爱吃,偏巧剩下两个人也兴趣不大,祁断终于承认自己的不告而别灌药再塞蜜饯的行为幼稚得可怜,不怪宇文无鹜发这么大脾气。
趁着宇文帮着云藏漱口的功夫,祁断退到一边,安静地观察这两兄弟。
确实,正如宇文无鹜所说,云藏白衣是他仅存的亲人了,几十年前那场叛乱让他两个亲生哥哥都折了进去,如今这算不上亲近的血脉竟然成了唯一的慰藉。否则依着宇文无鹜那冷淡的性子,居然能对分别了十多年的兄弟这样热心。
毕竟,这两个人性格上几乎没有相似的地方,如果硬要用血缘去靠的话,也只能是安静的样子很像了。
“喂,你们就完全不担心追兵?”祁断打断了兄弟间的相亲相爱,不知为何,他们在一起的样子总让他觉得有点刺眼。
云藏白衣用眼角乜了一眼早就被忘到脑后勺的手里剑,胡乱应付道:“说得好像我担心,过一样。实话跟你说,祁断,除你之外,没有人可以威胁到我。”
宇文无鹜揉揉额角:“武林志害人不浅。早该提醒你少看这些闺中密册了。”
“女孩子看的吗?”云藏白衣吃了一惊。
祁断也有点尴尬:“她们会比较有兴趣,毕竟如果是习武的男人,见到强手第一反应是上门挑战而不是买书来看……”
云藏白衣追问他道:“你看过吗。”
“我看那个做什么!”
云藏白衣有些不甘心:“去看。你们中原人果然奸诈,专门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来欺骗外乡人。你自己,去看看,那些人到底是怎么写的。”
“胡闹。”宇文无鹜轻轻拍了他脑袋一下。“少说有的没的,你以后要怎么办,你们家的东西出现在这里,说明星谷的人已经到了,总不能一直躲着。我想了想,你还是出去,我给你在这附近另寻一处僻静地方盖个房子,这样你也自由些。”
云藏白衣瞧瞧堂哥的脸,想从那张脸上看到自己所熟悉的口是心非。相比昨日,宇文无鹜平静了许多,倒不见得是认同了云藏白衣的说法,反倒更像是随他去的态度,既然木已成舟,再发脾气难免会落得里外不讨喜,这放手不管的处理方法也算聪明。
毕竟,宇文寒庭那次叛变,不但葬送了自己的性命,还拉了宇文一族陪死,说起来除了毒姬这个远在海外的长辈,真就只剩下云藏白衣一人比较亲近。
若是连最后的兄弟和唯一的朋友一起失去了,他在这世界上就当真是孤零零了。
想到这里,云藏白衣无端的有底气了许多,即使如宇文无鹜一般离群索居,也是会需要朋友。否则他大可不必与祁断结交,而祁断是那种麻烦最少的人,话少事少,却可以依靠。
云藏白衣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笑容让宇文无鹜误会了,他以为云藏白衣是同意自己刚才的提议,完全不知道刚才眨眼的功夫云藏白衣脑袋里转了多少个弯。
好在云藏白衣本身也认同宇文无鹜的话,总是住在这里终究不是个办法,追兵的事,还是一个人处理起来方便。
毕竟有些手段有外人在难免觉得束手束脚。
于是云藏白衣也就顺着宇文无鹜的话茬说了下去:“那就有劳兄长了,这地方我不甚熟悉,选址方面全听兄长的。”
“规制就依着我这里盖,此事宜早不宜迟。祁断,你在这里顾着云藏,明天我就走一趟镇子,找几个嘴严的泥水匠过来。”宇文无鹜一边给云藏白衣理着头发,一边絮絮叨叨地念着。
虽然毒姬不擅长做一位慈母,可她到底顾念着这唯一的骨肉,从小就用药材细心调理着云藏白衣的身子,这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也是得幸于那些苦药汤。宇文无鹜惊诧于那些发丝的手感,心里隐隐有些嫉妒。
毒姬家的手艺传女不传男,弦定三音当年病成那个样子,都没本事给自己配些救命的药,活活在这个酷寒之地熬尽了最后一口气。就在弦定三音苦苦挣扎的时候,这位堂弟却在东瀛享受着帝王般的调养,唯一的烦心事竟然是无人关爱。
“啊!”云藏白衣惊叫了一声,带着几分痛苦的神色从宇文无鹜身边躲开。
宇文无鹜这才发现刚才一愣神的功夫手头失了力道,不小心扯掉了几根头发。
太像了。那隐含着痛苦的表情让宇文无鹜心头一阵抽痛。
熄灭油灯的青烟在月光下画出一道亦幻亦真的灰线,随着时间的流逝化在了黑暗中。
是夜,宇文无鹜回自己的卧室休息,云藏白衣睡在他那张床上。狭小的杂物间连光也没有,散发着不知所谓的霉味,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腐烂了无人知晓,兀自在阴暗的角落里长出了黑黑青青的长毛。
就像一座墓室。
杂物间的门开了,又关上了。云藏白衣数着自己呼吸的次数,静等那人下一步行动。
“我不该走。”
云藏白衣平静地回答道:“无妨。”
“不,我迷惑了,不知道这样是对是错,所以逃了。”
“我知道。但你,回来了。”
“你瞧,我不像你想象中强大,说到底也不过是个优柔寡断的庸人罢了,推卸责任,甚至还说了谎。我不是专程买药,而是逃到冷石镇之后后悔了,才买来搪塞。”
“每个人,都会说谎。”
“你倾慕的应该是武林志里被勾画了的我,而不是眼前这个会逃走的懦夫。”
“懦夫也好,庸人也罢,我所中意的,是馒头店外,驻足的你,是在纸门外为我美言的你。你看得到我,说明你有,欣赏我的本事,我愿意为了你的欣赏,去认识真实的你。被虚化的你,不是真的,眼前的你,才是真的。你怎知,我所倾心的,不是一个会动摇,会逃走的祁断呢。”
说完,云藏白衣又等了好久。
门开了,门又关了,一夜无话。
祁断没有回中原,似乎是把复命的事完全丢在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