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祁断再次出现在雪屋门口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宇文无鹜一看外面是他,铁青着脸要关门,祁断硬生生扒开门缝,把手腕放在门边卡着。
“出去!”宇文无鹜拼命关门。
“宇文,讲讲道理,让我进去,外面冷。”祁断蛮好脾气地劝着,仗着自己力气大,一点点把半个身子都挤了进来。
宇文无鹜干脆把全部体重都压在门板上:“你自己做下的事,还让我讲道理。祁断我问你,我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三五年得有。怎么了。”
“怎么了?亏我当初还觉得你是个君子,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
“唉……宇文你听我解释。”
“一个字都别说,你走,从此以后我就当没你这个朋友。”
祁断停下动作,微蹙眉头凝视着宇文无鹜,他目光清澈,透明得好像雪原初晴的天空。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道:“宇文,让我进去。”
此时祁断只有一条腿一只胳膊还留在外面,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进来。
宇文无鹜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这才不情不愿地承认自己的败局,松了力气让他进了门。
祁断抖抖雪,沉默着走到桌边,把手里的药包放下,接着又在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了三四个奇怪的金属片放在桌上。
放完了东西,祁断在屋里找了一圈,无所寻获才去问宇文无鹜:“白衣呢。”
“我赶他出去了。”
祁断有了怒色:“你说什么?”
“你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污了我的地方,这是我和弦定三音清修的地方,岂容你们胡来。我赶他走了,你要追得紧兴许能赶上。”
雪屋内的空气都要凝结了,祁断干巴巴地站在原地,像是要发脾气又发不出的样子,一张脸气得都有些发红了。
良久,他摇摇头:“不可能,你不是这种人。我承认不告而别是我的错,可是白衣又有什么错,如果你要撒气,尽可以冲着我来,赶一个伤者出门,不是你的本性。”
“你又了解我了,怎么知道我做不出。祁断,我也是有底线的,我的底线就是这片清净,昨天我已经跟云藏说过了,如果他敢乱来我一定赶他走,结果怎样?”
“你该赶的人是我。你说实话,白衣在哪儿,把东西给他之后你要嫌我碍眼我以后再也不来了就是。”
“然后呢?”宇文无鹜快速过了一遍桌上的东西,看清楚那几个金属片之后他紧张得心脏漏跳一拍。“然后你甩手走了,丢下云藏不管?他可能没跟你说过,他会一点点丧失五感和悲欢,他现在能给你的,是他的全部了。”
“我知道。”
宇文无鹜怔了一下,那三个字带着重量落在他心头。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祁断不记得宇文无鹜有这么狼狈过,自从多年前在山脚小院里相遇,对方一直以翩翩公子的形象示人。也正因如此,才会令他对宇文另眼相看。
他们脾气相投,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一来二去竟然成了至交好友,可以赋予对方绝对的信任。
而现在,宇文无鹜看上去快哭了。
纤长的睫毛低垂,带着潮气遮住眼睛,宇文无鹜把下唇咬得发白:“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依着我以前的脾气,我该把你打出去,再好好教导云藏,叫他以后不要如此轻浮,只有正身自立,才能无愧于心。可真的无愧于心吗……我只知道我这样坚持下来只落得行尸走肉的地步。他既然都跟你和盘托出了……证明他是认真的。祁断,我本来想留他在这里,他是一个人,我也是,我们兄弟两个做个伴,好打发这无聊的日子。既然他什么都跟你说了,那就带他走吧,我就剩这么一个兄弟,即使你们最后不能一路白头,也请好聚好散。”
“宇文……”
“他在杂物间补眠,一晚上没睡,累坏了。”
那间窄小的门阻挡了祁断的视线,在那稍显粗糙的外表后面,存放着一段不归途的起点,偏偏他们三个人对此都一无所知。
祁断一直等着云藏白衣醒来,之后才把缘由三言两语讲给他们听。
最后,他总结道:“……就是这样,我以为我能很快回来,半路却徒生事端。那是个货郎,尸体被埋在雪堆下,如果不是路过的商队马车陷了进去,恐怕要等到春暖花开才能发现。在官差身上浪费不少时间,真是麻烦,但总算把这几个,什么来着,弄回来了。”
“手里剑。”
云藏白衣随口答道。他对着烛火细细观察金属上铭刻的云藏家家徽,反复检查对比那些暗器的形制和规格。
宇文无鹜也随手拿了一个看,这东西他以前在云藏家寄住的时间见过,这许多年过去了也没什么变化,他自觉看不出什么门道,也就揣着手立在一边等着云藏的说法。
手里剑锋利的边缘在云藏白衣手里翻出银白色的寒光,他看上去很认真,本来不需要多长时间来确认的东西他已经快看了半个时辰。
云藏白衣当然知道这玩意是哪儿来的,他熟的不能更熟了。当问清楚了“俊公子”的住处,他就送了那个货郎满满一把手里剑,血液喷出来的样子很美。
雪原藏个人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本来以为春天才能被发现的倒霉蛋竟然没几天就叫更倒霉的商队碾出来了。
好在这手里剑嘛,随便栽个赃就行了,当初用这个也是为了这点。
祁断小心翼翼从窗外把药碗端进来,放在嘴边吹了吹。云藏醒后他们两个都没有多说什么,好像云藏白衣早就知道他是去买些活血化瘀的药,又好像根本不在意祁断的去留,那份释然甚至让祁断有些耿耿于怀。
端着药碗,祁断用手背试了试温度,放在平时的话,这温度刚刚好下口,可偏偏要喝这苦水的是云藏白衣,这家伙恨不得要喝带冰碴的,如果不是怕损了药性,倒是可以由得他任性。
“你们这些人,分明就是分不清刀剑,在中原,这东西应该叫飞刀的。好了,不热了,你试试。”
云藏白衣不情不愿地接过那碗药汤子,用嘴唇碰了碰就放下了:“烫。”
“麻烦。再凉就不能喝了,白衣,别任性。”
宇文无鹜眼睁睁瞧着祁断从后面钳制住,把嘴掰开半哄半强迫地把满满一碗温补的药灌了下去。
褐色的液体顺着云藏白衣的嘴角流下了两滴,被祁断用拇指蹭了一下,又全都回了嘴里。
也是祁断下的去手,云藏白衣被他卡住脖颈,捏着鼻子,又被卡着下巴灌了一嘴中药,只能拼命往下咽。
等云藏白衣再抬起头来,眼睛都给呛红了。
宇文无鹜觉得好笑,看云藏白衣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八成是以前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过他,祁断也是事不关己的性子,这样照顾人也是头一遭,心思是好的,就是手段太强硬了。
“瞧,这不是喝进去了。”
云藏白衣委屈得眼眶都湿了:“这样灌进去,我怎能不喝。早就说过,我不需要,这种东西,好端端的,喝什么补药。”
“不是因为昨晚……好了,买都买了,喝完这三副再说。”
“要喝你喝。不肯放凉,也不肯哄我,这样生灌,连官太太养的猫狗都不如。”
祁断啧了一声,从善如流地管宇文无鹜要了一颗蜜饯放在云藏白衣嘴边,嘴里还念叨着:“你当过官太太家的猫,还是狗。”
云藏白衣就算再没有脾气,现在也几乎有点恼羞成怒了,他一巴掌拍开已经塞到嘴边的蜜饯,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你真当我是,猫狗了吗。”
“噫,当猫喂鱼干,当狗喂骨头。你现在吃着蜜饯过着这么好的日子,还要污蔑我。”
那颗蜜饯泛着油汪汪的白光,仔细看好像还沾着糖晶,祁断捏着它往左,云藏白衣躲到右边,蜜饯往右,云藏白衣又躲到左边。
祁断不知道是他不爱吃,只当是再跟自己闹脾气,更觉得云藏白衣这性子有趣味,也就这么玩了起来。
但云藏白衣是真的烦,嘴里还泛着药汤那股说苦不苦说甜不甜的怪味,眼前的蜜饯躲也躲不过去。
云藏白衣有苦说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