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断不解,从刚才云藏白衣展示的实力来看,自保绰绰有余,这样的担心实在是有些过虑。
“你是怕东瀛人吧,大可不必,你既然是宇文的堂弟,那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就当是为了宇文,我也尽力护你周全,只要铲除了他们的老巢就可以了吧。”
“并不是,说他们。凭他们的本事,我还,不放在心上。”云藏白衣看着自己的双手出神,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暴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任何保护,但他并不觉得冷,流淌在血管里的液体和这片雪原一样有着不近人情的酷寒。“凝水成冰,这是云藏家不传之秘。将军不叫自家少主练,偏偏让我来。可以理解,作为一名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无论怎样使用都是不为过的。我现在只是体温低,随着修为的增加,这种情况还会继续,直到肤如坚冰,肉似冷铁,骨作寒钢,连七情六欲也不会有了。我现在,还能作为一个人,去害怕,喜欢,期待,感激,这个时候遇到你,算是上天待我不薄,趁我还能,感激你,否则等我变成与这雪原无异的存在之后,想去回馈这份另眼相看都无能为力了。”
“竟然……?”祁断瞪大了双眼,不由自主换了另一种眼光重新审视云藏白衣。
自从昨日见了云藏白衣的真面目,祁断总觉得那张近乎冷酷的美貌有一种若即若离的疏远感,和云藏白衣本人的性格似乎并不相配,现在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并不是他本性如此,而是另有原因。
不过祁断却私心觉得这样更好,似乎这样一幅冷艳的面孔就应该如神鬼般不近人情。
“生在这样的家庭,你也是没有办法,下一步你想去哪里,在情欲完全消失之前,死守在这种地方应该不是你所愿吧。”
“你只要不跟我作对,我就敢放心去游历了。等你离开,我也走。我想去人多的地方,比如江南,京都,哪怕是在人来人往的街边小店坐一天,也是好的。”
“之后呢?”
云藏白衣把这三个字放在舌尖翻来覆去地细细品味,一丝酸涩在心底蔓延开来。
“是啊,之后呢……”
“若你有心重头再来,或许可以考虑改个名字。云藏白衣,云藏白衣……嗯,以后就叫白衣云藏怎么样,以白衣为姓,白衣翩翩,遗世独立,合你的性子,把云藏放在后面,早晚有一天,你会摆脱这个姓氏,无论变成什么样,白衣既是白衣,不必再任人摆布了。”
一路走来,始终是孤身一人,无论前方风景如何,在云藏白衣看来,都是一片充斥着死亡和暗影的世界,在这片荒土的尽头,除了死亡和疯狂别无所有。他早已放弃挣扎,心甘情愿和这无间融为一体,突然,有人将这虚像撕破,露出了属于别的世界的阳光。这温度驱赶了心头的酸涩,也让他第一次有了不切实际的希望。
“白衣云藏……”他自己念了几遍这个颠覆了过去的新名字,直到眼圈都有些泛红。“好,我喜欢。等我离开,我就用这个名字。”
祁断突然想去摸摸他的脸,也许只要摸一下,就能让他冰凉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这冲动如此强烈,以至于他用尽全部意志力才把这个念头压下去。
一个男人摸另一个男人的脸,太怪了。
云藏白衣抬起眼睛,泛着水光的眼神落在祁断身上:“今天要走了吗。”
“应该回去复命了。”
“再留一晚上,就一晚,求你。”
其实根本不用云藏白衣加上那两个字的,只要他开口,祁断很乐意应允。
但他还是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麻烦,已经跟宇文说了,今天要走。”
云藏白衣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果遇到了暴风雪,不就走不成了。”
午后,也是祁断答应要走的时间,宇文无鹜脸色不是很好,随便弄了点酒菜算是送行。
雪屋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宇文无鹜板着脸用竹箸在空空如也的碗里画着圈,祁断心不在焉地往嘴里塞兔肉,时不时瞄一眼风平浪静的窗外。
对比他们两个的焦躁,云藏白衣反而很悠闲,他假装没注意到自家堂兄那张铁青的脸,专门捡青菜的嫩芽吃。
匆匆扒完了饭,云藏白衣惦记着一会需要避开宇文无鹜的视线去催动风雪,便跟堂兄打了个招呼就想走。
宇文无鹜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啪地一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吓人。
“客人没走,你走了像什么话。”
云藏白衣一僵,尴尬地把迈出去的腿缩了回来,重新坐下。他看看祁断,又看看自家堂兄,脸上终于有了点明显的不快。
宇文无鹜继而转头对祁断说:“趁天色还早,你要走就快走。”
祁断偷偷看了一眼云藏白衣,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胡乱答应着:“好啊,你总得等我吃饱了。不是我说,宇文,你脾气越来越大了。”
云藏白衣低头看着白瓷碗上的暗纹不说话。
“你还得回去跟江古远他们复命,回去得晚了,平白叫他们起疑,本来凭你的本事,追到雪原还没抓到人就已经很奇怪了。”
“这差事本来就不想接下来,有这个功夫我不如回去闭关。”
“你到底是怎么看云藏的。”
祁断快速扫了一眼云藏白衣。
云藏白衣低眉顺眼地坐着,仿佛事不关己。
“没看法。”
“没看法是什么看法。”
祁断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以为他是你,是你的话我相信你有分寸,绝对不会做出真正危害中原的事情来。即使后来我发现我错了,一个为人处世能让我误认为是你的人,我也是放了一半心的。一开始我对云藏就没有恶感,再加上他是你的堂弟,你还想让我有什么看法。”
“仅仅是没有恶感?”
“有恶感的话,在冷石镇他就已经人头落地了。”
云藏白衣突然觉得脖子后面发凉,下意识摸了摸。
一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从身后飘到了前胸,偏偏云藏白衣还毫无自觉。
祁断看着那一缕青丝突兀地粘附在浅色的衣服上,有些碍眼,便伸手想要给他顺过去。
他伸手到一半,突然发现宇文无鹜在看着他,已经伸出去半截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怎么好。
宇文无鹜扭开头,看着雪屋角落里旋转的灰尘发呆。
旋转的灰尘把光线切割成凌乱的一团,在虚空中兀自纷繁,冷清至极。
良久,他推了一把桌子,把自己从狭窄的空间中解放出来:“我去拿点茶水过来,你们先吃着。”
宇文无鹜一眼都没看那两个人,用极大的自制力离开。他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每一步都好像行在云端,只能咬着牙离开。
云藏白衣默然,这是个机会,是宇文无鹜故意留给他的机会。
为了不辜负这难得的好意,云藏白衣立即离开,躲去了后院。
雪原的天很蓝,透明得仿佛不存在一样。云藏白衣不止一次在思考着天空之上是否真的有仙宫,还是说除了这层色彩之外再无其他。
可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云藏白衣抓紧时间,在双掌间聚起一团极寒之气,瞬间,强大的气旋从他脚下爆发,卷着残雪呼啸着直冲天际。
这股气旋越来越大,似乎有遮天蔽日的势头,潜伏在雪原深处的残风被调动起来,也加入了这场人为的风暴。
待风雪的声势差不多了,云藏白衣猛地把手中的寒气送入冰层之下,瞬间,雪屋方园五里之内温度骤降,之前汇集的风旋稳定住了气温,在持续旋转中让这温度不断下降。
祁断在房间里,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屋子里冷得指尖都有些发麻,菜汤里开始凝结冰晶。
气旋越来越大,渐渐脱出了云藏白衣的控制。骤然失衡的气温打破了雪原的宁静,四面八方的风雪呼啸着席卷而来。
看着大事已成,云藏白衣返回了房间,在自己的位置上做好。
不一会,宇文无鹜也回来了,他什么都没说,好像这里突然就变得很冷是一件很正常的事一样。
祁断卖了个乖,假模假样站起来挨个告辞:“宇文兄,云藏,我这就回去了。”
宇文无鹜看了一眼顺着窗缝闯进来的寒风,说道:“看样子,风雪起了。”
祁断打开房门看了一眼,外面狂风大作,飞雪漫天,确实不像是能出行的样子。
“这可怎么办,刚才还好好的。”祁断挠挠头,很苦恼的样子。
“既然如此,是天公不作美,你只能再住一晚了。”
“麻烦。好吧,继续叨扰宇文兄了。”
宇文无鹜抬了抬下巴,用傲慢来掩藏自己的内心,他没看云藏白衣,也没看祁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