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寻川只是觉得脑袋嗡的一下,什么也看不见了,短暂的黑暗过后,周围的一切又亮了起来,只见一少女的倩影映入眼帘,正关切地看着他。他仿佛听见了少女的声音,答道:“我没事,没有人受伤吧。”说着,晃了晃头,从地上爬了起来,坐在了长凳上。旁边的路人和食客都对孟寻川报以掌声,称赞不绝。
“除了你。”少女带着些许心疼的表情,用一张丝帕轻轻擦拭着孟寻川脸颊上柳叶大小的伤口。孟寻川觉得伤口处有点火辣辣的,但是少女身上的气息却令他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只是头还是有点晕晕的,孟寻川连连说了几声“谢谢”。
“不要说谢谢,是我要谢谢你救小千。你叫什么名字?”
“孟寻川。姑娘,怎么称呼……”孟寻川顺势问道。
“我叫沈溪颜。”说完,孟寻川脸颊上渗出少量的血也擦干净了,她检查了下孟寻川的伤口,然后把丝帕放在了孟寻川手里。头还是有点晕,孟寻川也不知道该怎么进行着尴尬的对话,只得站起身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沈溪颜本还想说些什么,只是孟寻川急着走,她也没有再挽留。她留意到孟寻川的衣冠,默默地微笑了一下。沈溪颜再次安抚着受到惊吓的小千,同时目送着孟寻川离去。
大理寺丙字公廨,是赤月城的讼狱审判之所。
被告席上,一淡蓝色衣装的男子坐在那里,他似乎一点也注意场合地,把后背靠着椅子,双脚放在桌上,令堂下的百姓和堂上的人员皆议论纷纷。此人名为秦月明,登云会游侠。桌上,他的脚边放着一把剑,与孟寻川家的霜花剑外形相同。
审判官拍惊堂木,开始升堂。孟寻川作为原告一方的状师,把诉状和证据提交审判官,陈述了自己的主张。被告不以为意地,悠闲的坐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
审判官向秦月明问道:“被告秦月明,原告指控你滥用武力,造成其右腿残疾,你怎么说?”
“是我干的啊,怎样?”秦月明一边随意地说着,一边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指甲,仿佛今天的指甲长得有些调皮。堂下一片哗然,审判官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道:“既然你认了,那原告主张的二十两赔偿金你也认了?”
“哈哈哈哈……”秦月明收回了桌上的双脚,捧腹大笑起来,公廨今日丝毫没有往常的肃穆,他站起身,看了对面残疾的被告一眼,不屑道:“我不赔又怎么样,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放肆!”审判官大发雷霆,“噌”地站了起来,他瞪着虎眼,眉毛都挤在了一起。五十多岁的审判官审过无数案子,这么嚣张的人他还是很少见到的,只是他手里的令箭却迟迟扔不下去。
“大人,您倒是把令箭扔下来啊,我是登云会的游侠,您用刑啊,来啊!”秦月明向审判官挑衅道。
审判官哑口无言,只得坐回到原处。
游侠三原则在公堂上如挡箭牌一般,一次次地挑战着司法的权威。
在僵局之中,身着獬豸装的孟寻川站了出来,在一片议论声中,他从原告区走向公堂正中,对审判官行状师礼道:“大人,《断讼律》乙篇第三十六条:‘藐视公堂者,杖责三十。’还望大人公断。”
审判官经孟寻川提醒,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机抓起一支令箭丢下堂去:“来人,被告藐视公堂,把他拉下去,重打三十大板!”
四位衙役听令,把秦月明从被告席拖了下来,按在了地上。还处于发蒙状态的秦月明这下才回过神来,挣扎道:“你们,你们敢!”话音刚落,板子就打了下去,他一边“嗷嗷”叫着,一边不服气地斥责道:“你们竟敢对游侠用刑……我到御史台去……告你们的状……等着……进大牢吧!”
审判官走下堂,越过被杖责的秦月明,向围观的百姓们解释道:“游侠三原则第三条,凡游侠者,不受刑律保护,不以刑律制裁。但《断讼律》与《刑律》两个法典相互独立,互不包含,因此,公廨是依法办事,望父老乡亲们不要误解。”说完,审判官满意地走回审判席。
“打得好!”“让他欺负老百姓!”“这种人也配当游侠,我呸!”堂下的百姓们义愤填膺地骂道。
须臾,衙役道:“大人,行刑完毕。”
“嗯,被告秦月明,限你三十日内向被告支付赔偿金二十两,否则,别怪大理寺无情。退堂!”审判官道。
“威——武!”
门外几名登云会弟子从衙役手中接过被打得说不出话的秦月明,几人将他扶起,其中一人说道:“师兄,别怕,我们回去告诉师尊,他会为你做主的。”
“快滚!”“不要脸的东西!”……秦月明和一帮师兄弟在人群的咒骂声中悻悻地离去了。审判官走下审判席,孟寻川向他行状师礼,审判官点点头,然后出了公堂。
人群中沈溪颜看得真切,她正领着小千站在那里,人声喧嚣,沈溪颜的长发在风中飞舞着,她望着孟寻川的身影略有所思。
已是深夜,孟寻川的卧室里依旧灯火通明。状师手记上,孟寻川用标准的楷书写下这么几行字:
“遊俠三原則
第一条遊俠者立派自由
第二条遊俠者身份不可逆
第三条凡遊俠者不受刑律保護不以刑律制裁”
孟寻川凝视着这几行字,自言自语道:“先辈们设定游侠三原则的逻辑,究竟是什么?”
手记旁边摆着一摞厚厚的书籍,有《篷州断狱史》、《新刑律论》、《赤月讼狱疏议》等律学经典,这些书早已被他翻了个遍,但他始终没有参透这游侠三原则的意义何在。
手记旁边摆着一摞厚厚的书籍,有《篷州断狱史》、《新刑律论》、《赤月讼狱疏议》等律学经典,这些书早已被他翻了个遍,但他始终没有参透这游侠三原则的意义何在。
他回想起今日公堂上的那一幕,灵光一闪,提起毛笔,在“不受刑律保护”左侧划了一道线(那几行字是竖着书写的),然后在线的左边写下了四个字——“以暴制暴”。这字体苍劲,透着一股决绝之意。
夜,静得过分,寒风趁虚而入到某人的梦乡。
风中有歌声。
谁在唱歌?
“弯弯的溪水门前过,山下的哥哥在等我,稻田里的青蛙呱呱的叫啊,小小的我在唱歌。”没有什么曲调,也算不上是什么歌词,小岚姐姐拉着我,就那么胡乱地唱着,那天夕阳正好,晚风徐徐,我们俩都还是懵懂的孩童,怎么会知道世界上会有叫做烦恼的东西。
“姐姐唱得好听吗?”
“好听,姐姐唱得最好听。”现在想起来,也是觉得可笑,我一共才见过多少人。只是小孩子说的话从来都不用负责任,只要开心就好,只要这一刻笑着就好。姐姐的长发随着风飘荡着,像被风拨动了琴弦,也拨动了我的心。她微红的脸颊映着如血的残阳,就在我身旁,欢笑。她的手攥着我的手,我们一会跑着,一会走着,把影子拉得好长,好长,直到融入在无边的黑暗里。
醒来,天还是裹着一层黑幕,只是黑幕上有几个洞,月光从那里透了过来,很刺眼,弄得我的枕头上满是泪水。我是孟寻川,一个普通人,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失去过对自己最重要的人。
灵月郡的西南,有座山崖,叫做凌飞崖,据说有仙人从那里飞升成仙。然而对于我来说,那里却是悲伤的起点。“我要报仇!”一个五六岁的孩子发出了一句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呐喊。夜空,天上疏星点点,只有月亮洒下冰霜,风中夹着刺骨的寒冷。凌飞崖原本被削平的边缘,不知何时生长出了乱糟糟的藤蔓,崖壁上曾经躺着一只粉红色的布鞋,也许被哪天的雨冲走了吧。
身上的衣服比较单薄,风却往衣服了钻得紧,所以我只能离开。每到仲秋,我都会来这座山崖看一下,这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但我却坚持了十来年。
……
孟寻川有着他自己的迷惘,若人只为自己而活,那他为什么活得那么辛苦?好像自己所有的努力,拥有的一切也都只是徒增着孤独。
然而,孤独的人在这个世界并不孤单。
夜空的黑幕,开始化作寒风后的冷雨,拍打着园中的假山和树叶,最后汇入院内的小石潭中。孤零零的一间屋子,蜡烛的影子在屏风上摇曳着,闺房之中忽明忽暗。沈溪颜坐在床边,双手拄着下巴,搭在窗台上,看着秋雨簌簌而下。雨中,一个身影撑着伞向她的房间走来,她连忙把烛台上的蜡烛吹灭。那身影顿了一下,便转过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