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算不上什么人才,不过,你的用人方略是对的。”
——看上去,木梳在说话。可是这话听起来怎么也像他姥爷说的,只是齐鲁苏海听不出来,因为从昨天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木梳说这种老道成熟的话了,虽然有的时候有点儿居高临下,心头挑起一丝丝不快,但随后又觉得这没什么,人才嘛,就是和庸常之人不一样。一般,都是口气大一点。
“少壮,上任伊始,周遭又看了一遍,你有什么想法没有?”齐鲁苏海问木梳。
木梳说,“有。”
“讲。”
木梳斟酌一下,说,“此其一,我叫做‘分权总管’。”
“怎么讲?”齐鲁苏海问。
“下一步,”木梳说,“我准备把各个工地细分——一个工头管好几百号人,眉毛胡子一把抓,难免不顾此失彼,就是神人,也抓不好。我想下一步,工地进行军队化管理,分成哈番(大队长)、图山布什户(中队长)、阿尔什不什户(小队长)。工头,不叫工头,这个称呼太土,叫,牛禄章京(军队中,一个区域的长官)。这样,阿尔什不什户对图山布什户负责,图山布什户对哈番负责,哈番对牛禄章京负责。”
齐鲁苏海眼睛一亮,随后,不无担心地说,“这样,官,是不是太多了?”
“多了怕啥?”木梳说,“当官也得干活。除了牛禄章京,都不能脱工,顶多,根据不同的类别,比一般人工,每日多给一号子(达拉伊的计量单位,相当于四两)糜子,就是多给一角子(达拉伊的计量单位,相当于四钱),那也是多,起码体现一种权威吧。你还在乎多给出一斛两斛蘼子吗?”
齐鲁苏海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他说,“那都不在乎。”
“我的这种分法,之于当前,好管理,可以成倍地提高工效;”木梳继续侃侃而谈,“之于长远,工程结束了,这些人就直接变成军队——你修要塞,不得有兵丁把守吗?我看现在工地上,统统不过十几个兵丁,这么少,怎么能守住要塞呢?把这些人过渡到兵士,如果这么干下去,起码有了一个队列形式了。”
齐鲁苏海眼里有了水气,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每天可以抽出一定时间,练兵!”
“现在,都不必要,”木梳说,“现在集中力量先搞工程,工程有个摸样了,我会循序渐进展开练兵,争取要塞盖成了,这些人都拿起武器,登上城堡,转为守城。”
齐鲁苏海的眼泪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滚,他用袖头子抹了一下说,“少壮,我心下正愁未来的兵源呢,这么一来,你替我解决了大问题!如果如你所说,兵,你给我练成了,那这城堡要塞的三军统帅,就是你了!”
木梳一下子愣了,他甚至没有反应到镇长说话的意思。
仔细想一下,自己刚才都说了些啥,也不甚了了。心里想,我都说了什么,使镇长许诺我今后当要塞的三军统帅?
这时,姥爷在他耳边说,“你说要把修要塞的人工,逐渐训练成守要塞的兵士。”
木梳心中说,“我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是,你是这么说的。”姥爷说,“镇长听了很感动,你没看他都淌眼泪了吗?你还说,你要像军队那样分级管理,我跟你说的军队的事,你记起了没有?”
“记起了记起了。”木梳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镇长齐鲁苏海始终盯着木梳,木梳走神的样子,他看了出来,但不知因为什么而走神儿。这时又哈么央儿(忽然)的说“记起了”,齐鲁苏海好生纳闷儿,说,“少壮,你记起什么了?”
“啊,啊,”木梳调整自己的神情,他说,“我记起了军队编制的事——你说镇长大人,我这样弄咱们的工地,行不行呢?”
“行,行行行!咋不行?你就放手干,我信任你!”镇长说。
木梳进一步调整自己,想着自己最想说什么话。记起了,于是他说,“镇长大人,你想办法把奴人从着装上和一般人工区别开。”
“为什么?”齐鲁苏海问。
木梳说,“你对奴人和一般的人工不一样待承,下边各级不也得像你一样待承奴人?没有个标识什么的,如何去区分?”
“啊,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啊?”齐鲁苏海眼睛转了两圈儿,说,“这个好办,我让奴人们在前胸上缝个红布啷当,不就一眼看出来了?”
“行。还有,镇长,你是崇尚天朝上邦的礼仪,还是欣赏达拉伊的礼节?”木梳继续问。
齐鲁苏海连想都没想,就说,“当然是天朝上邦的礼仪了。”
木梳说,“那好,如果是这样,你就推行周朝的礼仪。现在咱这里很乱,这个拱手,那个胸前拐臂的,好像不是一处的人。”
姥爷这时在木梳耳边说,“这个提议好!一个几百人的聚所,礼仪首先要等齐划一,要不,那成啥了?”
齐鲁苏海也说,“好!以前我就觉得别别扭扭的,不顺眼,还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这下好了,经你这么一提,我才幡然而悟,问题出在这里!改,都改成上邦周朝的礼节,一律行拱手礼,今后谁要行胸前拐臂礼,我上去就是一个大嘴巴!”
“不必,”木梳说,“你反向行不行?比如,有的人向你行胸前拐臂礼行惯了,你一提倡行周朝礼之后,他(她)就立即改正了,你当众奖他(她)一斛蘼子,你看他(她)下回还怎么向你行礼?还得说你是仁君。”
姥爷在耳旁说,“你嚼嚼这个干什么?他用他的办法就是了。”
姥爷的意思是,你不必管得太多。
木梳说,“你不懂。”
——木梳又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我懂,”齐鲁苏海接上了话,他说,“你最后用一个什么词?‘仁君’?你认为我可以
为‘君’?”
木梳心下一怔。他都没去想镇长可不可以成为“仁君”或者是“君”,木梳说他姥爷“不
懂”,是说他姥爷没看到饭堂的堂主亥勒竹棋,以及阆大姐、散豆豆,他们都行胸前拐臂礼,他们要是一时忘了,挨镇长一个大嘴巴,他的心里哪是滋味?可是话赶话,却赶出一个“仁君”来。
见木梳吭哧了,姥爷说,“我来替你答!”
于是,姥爷借由木梳之口,对齐鲁苏海说,“你当然可以为君。周天子四海分封,岂能不允你东北称雄?”
齐鲁苏海很兴奋,但也有些许忧虑,他说,“周天子能封我为王吗?”
“他封不封,是他的事,你称不称雄,是你的事。你现在居于啜水险要隘口,面临日进斗金的局面,你还愁建国之资?而且,这些达拉伊人进来,只交金子还不行,还得臣服于你,成为你的子民。啜水连接墨尔根(嫩江),墨尔根连接那毕拉(松花江),那毕拉又接通萨哈连乌拉(黑龙江),这样广大的流域,散播出你的子民,你不为君,还得行?”
齐鲁苏海把两只手掌,搓得“刷刷”响,问木梳,“你保我?”
“我不保你,谁保你?”木梳、也是姥爷说,“上天就是派我佐你为王的。”
齐鲁苏海向木梳行拱手礼,“齐鲁苏海这里拜相拜将了。”
木梳一下子愣了,他万万没想到,镇长会拜他,就不知所措了。这时姥爷在他耳旁说,“回拜他,回拜他为东北王。”
木梳听从老爷的话,急忙向齐鲁苏海拱手,“木梳拜见东北王!”
齐鲁苏海听木梳称他为“东北王”,受宠若惊,慌忙扶住木梳,说,“爱卿免礼!”
还没等回复常态,齐鲁苏海就急急地说,“爱卿赶紧搬到镇上来,你我君臣好能日夜相守,共商建国大业!”
木梳不被察觉的打了一个抖,说,“不行啊,我不是有个姥爷吗?他离不开我家那个山洞。”
齐鲁苏海想说什么,木梳截住他的话,继续说下去,“再说,建国这件事,现在尚属天机,不可泄露,不可轻言。目下,筹措建国资金,为要事,悠悠万事,唯此为大。而资金的来源,出自达拉伊人。赶紧修好要塞城堡,让达拉伊人送金钱,送人来。你还称我为工程监管,我还是坐着送饭的车来去,慢慢的,积蓄‘水源’。俗话说,‘水到渠成’。成就霸业,是天意,也近人事。人事就是水,水积蓄满了,渠,自然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