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梳翘首以盼。
在没有出去干活儿的时候,木梳经常坐在这里远望观景,偶尔向下边的水面,投下一块块石头,击打在水面上,在水流不大的时候,会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他常常看着那些涟漪一圈圈扩展而着迷,感到那里边有许多世界的密码。今次他则远望着房场,就盼着那边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儿,出出遛遛向这边走来。
可是,那个小人影,就是迟迟不出现,真让人焦急呢。
木梳捡起一块石块,准备向水面投去,就在这时,他看到有一只隼在追逐着一只鸟,前边那只鸟,惊恐地叫着,像向他求援。木梳连想都没想,就把准备投入水面的石块,向那只善于欺负人的隼,投去。
石块贴着隼的翅膀划过,打下了那只隼的两片大羽。
那只隼受到来路不明的袭击,很是惊恐,冲天而上,打了一个旋,就飞走了。而那只被追逐的鸟,也打了一个旋,飞了回来。
木梳以为,它会飞到水中芦苇里呢,没想到,它竟扶扶摇摇向自己飞来。
那只鸟落在了观景台上,木梳惊奇地发现,它竟然是他的雅格!
雅格挺起了上半身,在木梳的身边“嘎嘎”的叫着,头,一点一点的,像是说着感激的话。
“雅格呀,是你呀?你怎么让那个脏东西追你?”木梳用一根指脊,抵抚着雅格的胸部。
雅格肚子底下的毛羽,很细小,顺滑,抚上去,不留手。
雅格被抚摸得很愉作,越发挺直了上身,越发响亮地“嘎嘎嘎嘎嘎”叫起来。
木梳翻过手,用手心去抚。雅格更加得意了,点头哈腰的,“嘎嘎嘎”叫个不停。
干儿就在这时叫木梳,木梳哪里能听得到?
干儿看到木梳在抚摸一只鸟,那只鸟也极其欢娱地在那里叫着。她从外边向里看,凫处在一块大黑影里,没法看清是一只凫,她又不熟凫的叫声,就只认那是一只鸟。
干儿喊他两声,不见他回应,看看四周,见没人,就双掌合围在嘴旁,弄成一个喇叭筒喊着,“木梳!”
木梳这才听到了,他放开了雅格,站了起来,往下边看去。
夜朦胧,干儿站在岸边。
木梳兴奋地喊,“干儿!是你吗?!”
“木梳!”
“干儿,你等着,我去接你!”木梳说完,转身就下了观景台,来到水边,坐进独木船里,划出石洞。身子挺起来,他就大叫着干儿。
干儿也弱弱地应着。
到了河边,木梳把船停了下来,向岸边的干儿招手,说,“干儿,来,上来上来,我就不下去了!”
干儿倒退了半步,蚊声地说,“我不……”
木梳怔了,他没想到干儿这么说,他想这回干儿连忸怩都不会,跟着就踏进了独木船,靠着他,到进石洞的时候,提前就躺在他的身上,他紧紧搂定她,她一下一下地划水,越划越无力……哪里想到她会这样说?
“你怎么不?”木梳说。
“我怕……”
木梳知道她还是怕他姥爷,就说,“跟我进去,我让我姥爷和你说话。”
“我……那……”干儿边说边往后稍,“我更怕……”
“那你怕啥啊,”木梳说,“我姥爷他没死,不吃不喝,不等于死了!”
干儿还往后退。
木梳急了,他从船上站了起来,要迈出船来,但是一急,没迈那么灵分,险些没一个前失(向前跌倒的跟头)卡出来。
就听到干儿“哎呀娘啊!”的一声,没过头去,撒腿就跑。
木梳在后边怎么叫她,她也不应声,几步就跑进暗夜里。
木梳大声地说,“你别跑!我把给你的米拿来!”
——刚才,木梳以为她会进洞里,完事,或者她明天早上回家的时候,再把米拿回去,哪里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就没有把米拿出来。
木梳赶忙坐船返回洞里,抓起水边的米袋子,又坐船返了出来,划到岸边,匆匆把船缠在水边的树上,就背起米袋子追了出去。
雅格也游了出来,跟在木梳的后边,跩跩地撵着他,时不时地还“嘎嘎”地叫两声,落得远了,它就飞了起来,落在木梳的脚后,又在后边跩跩地“嘎嘎”叫着追。
这样重复几次,看无法追得上了,索性就不往地上落了,一个劲儿在木梳的头顶上飞着……
——这是雅格和它的主人,追的第一个女子。
可是,没追上。
都跑出好远了,干儿的影子也没看见。呼唤,也没有应答。
来到一座大山前,看到有的洞口映出了灯火,木梳知道,干儿的家有可能就在这座山的哪个洞里,有可能还不在。就算在这座山的哪个洞里,自己也不能捱排地找吧?
“怎么办?”木梳问雅格。
雅格“嘎嘎”地叫了两声。
“这是我头一次遇到的女孩子,”木梳对雅格说,“她其实跟我进一回山洞里了。可是,她害怕我姥爷……那回也走了,但你是知道的,我姥爷并没有死,他跟我说话,你听到了没有?”
雅格在嗓子眼儿里呜啦两声,没有响亮地那么叫,但也算应答了吧。
雅格可能不理解,像木梳和干儿这样年龄,女孩肯和男孩一同进男孩家的洞中,或者拉着男孩的手钻山林子,一般都是以身相许。可干儿因为木梳的姥爷而什么也没做,这是让木梳没法理解的。
“我就不明白了,”木梳说,“她为什么怕我姥爷?我姥爷好好的呀。”
雅格又在嗓子眼儿里呜啦两声。
木梳泄气了,他对雅格说,“算了,人道是‘强拧的瓜不甜’,反正一天就在一起吃一顿饭,吊远一点,彼此不看……可是,我的那一半米怎么办?她现在的,比以前是多了,可是,看样子,也还是不足兴……明天的,问一问她,要是不要,我就给……”
雅格这时响亮地“嘎”的叫一声。
木梳笑了,“你说给你呀?你是得给的,可是,你吃不了那么许多,大半袋子呢,你多大个嗉子?”
笑一下,好过一些,木梳就背着米袋子,往回走。
到家,进了洞里,木梳把米袋子放下了,雅格在他旁边“嘎”地叫一声,木梳想起来了,他伸进米袋子里掏出一把米,放在水边的青石上。雅格立即走过去,用它那扁哈哈的嘴,把青石上的糜子一撮一撮地撮进它的嘴里。
木梳又抓出一把米,放在了它的眼前,说,“这些,我看差不多了,再吃,你就飞不到你的窝里了。哎,你还不知道吧?我弄回一个草坐垫,甚是软和,你垫在身下,也保证愉作(舒服)。”
雅格哪里顾得他说什么?只是一撮一撮的往嘴里撮米。
木梳把米袋子放在上平台的台阶上,自己就走上去。
他想坐在他自己的睡窝上,扭头看到了旁侧姥爷睡的平台,就走了过去,坐在平台的青石板上。
涌进洞内水,晃晃的,映照着老爷的脸,老爷下巴上翘起的那一缕白胡子,分外显眼。
木梳叹了一口气说,“姥爷,你还没歇够?你起来得了,你说你这样,谁见了谁不害怕?都以为你死了呢。”
姥爷嘴唇颌动一下,似是说了什么,木梳凑到他的嘴前,问他,“你说啥?”
“‘大马牙,好吃不好拿’。”姥爷清晰地说。
木梳泄了一口气。
姥爷说的,是一句逗壳子(闲扯)的话。达拉伊人说话中,你要问“你说啥?”他要不想重复他刚才说的你没听明白的话,就来这么一句,合辙押韵,无意义。
木梳还想说什么,忽然,雅格“嘎嘎嘎”地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