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送饭的驭人走到木梳跟前,行了一个拱手礼说,“监管大人,我是否可以返回镇子了?”
——对他这种称谓,木梳听过好多次了,可是,请他的示下,还是头一次,稍稍有所不适,但他马上说,“那你回去吧。回去,没有什么急事了,不要紧着催马。俗话说,‘养马比君子’嘛。”
“诺。”驭人应答一声,倒退两步,转身走向马车。
哈萨苏瞪大了双眼,惊诧不已状。
木梳早看在眼里,就当没看到,而是用手一指干儿,问哈萨苏,“干的还行?”
“行行,行,我暗中看几回,不肯须臾离岗,”哈萨苏夸赞干儿说,“工牌发放的也是根是根蔓是蔓的,一点儿不马虎,我让大暴他们查过他,威逼利诱,都不起作用,你搬来一块石头,只能给你一个工牌,想别的,门儿都没有!可怜他小小的人儿,竟如此笃头!”
——哈萨苏说的“可怜”是“可爱”“可敬”的意思,而“笃头”是达拉伊语,“坚持原则”的意思。
“那就好,”木梳说,“我看人不错吧?”
“那是那是,”哈萨苏连忙巴结着说,“监管大人目光如注,明察秋毫,知人善任。”
哈萨苏正式启用了木梳的官衔。
“哎——”木梳一下子很不适应这么被人巴结,就说,“你问谁能接任我,以我的观察,也就说那么一嘴;来回搬运,认识个干儿,也许还有别人比他强,也说不一定。”
木梳急于撇清自己和干儿的关系。他认为他和干儿有着很深的关系。
哈萨苏又说了一些干儿如何恪尽职守,坚持原则的话,无非是说木梳举荐得好。说得木梳都不好意思听下去了。
木梳说,“你去干自己的事去吧,别没事在这唠闲嗑,待一会儿不得吃饭了?”
哈萨苏连忙说,“是啊是啊,我再让他们干一气儿,就吃饭。”
哈萨苏说完,赶忙就走了。
看着哈萨苏离去的背影,木梳暗中振振臂,感到自己一下子长高了不少,于是,他又溜溜达达走向干儿。
干儿知道他是走向自己,以下巴为轴,把头转向木梳,笑也笑不好的样子说,“你是大人了?”
“他们都那么叫,”木梳说,“溜须拍马,瞎叫呗。”
“‘监管’可以,”干儿说,“‘大人’岂能是瞎叫的?”
啊,木梳心想,刚一见面时,干儿问我到镇上干啥,我说了一句“监管”,他以为我“瞎叫”,就是我说“有事和工头说话”,她虽然说了一句“管工头”,但她也只是认为我吹吹牛而已,并没怎么当真。这回有人管我叫“大人”了,她才认真起来。
木梳瞄她一眼,发现她正在盯住自己,就赶忙躲开她的眼光,随便找话地说,“你要小心着工头?”
“哦?怎么了?”干儿问。
“他偷看过你。”木梳说。
“啊!”干儿大惊,“我,我一天都没便,他哪里看我?!”
木梳一说“看你”,干儿立即就想到她可能暴露了自己的性别,就想到“便”上,因为,只有在那个时候,才最容易暴露自己的性别。
木梳也知道干儿说的意思,就说,“不是呀,偷看你是否坚守岗位。他还派大暴他们试探你,能不能笃头。”
“啊……吓得我呀。”干儿用手去捂心脏,“木梳,那你放心,我保证不了比你干得好,但我敢保证不会比你干的差,不能丢你举荐的脸。”
木梳说,“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这句话,木梳又说,“歘(赶)没人,把我这一半的米导登到你的米袋子里,我回趟家,给虎头送米,给雅格送这个垫子。”
干儿迟疑一下,“……不行啊,木梳。把你的米导登到我的米袋子里,那我一会儿拿什么去分这里的米哪——人家问我哪来的这么些米,我怎么说?”
木梳说,“是哈,那我……”
“你把米和垫子都拿回去,把那一半米先给虎头,把另一半和垫子先放在你的家里,回来吃饭,吃完饭,你就回去了,在你家等着我,我们还得干一气儿,等我们散工了,我偷偷到你家去,在外边喊你,行吗?”干儿商量着木梳说。
木梳说,“行!”
木梳很兴奋,因为这么些天来,干儿头一次主动说来自己家。
木梳就照干儿的话,拿起了米袋子和那个坐垫往家里走。
他先到了虎头的家。
虎头一看他拿这么多粮食,就问,木梳就说。但他只说到镇里给东家干活去了,没说干什么,虎头也只是专注于木梳能给他们家多少米的上边,就没有深入往下问。木梳在心里拿定了主意,就是虎头问,他也不说那么多,跟虎头说那些,有什么用?
木梳如常,给虎头家留下一半的米,虎头和他妈、他姥,都是无可无可的(非常满意,不知怎么感激好了)。
木梳从虎头家里出来,就转到自己家里,进了洞门,就大着声说,“雅格,看我给你拿回什么来了?”
可是没有应声,木梳往它的窝那里看,也不见雅格,知道雅格不在家,就滚过一个树墩,自己跐着树墩,把那个坐垫,放在雅格窝的大石头上。
他要下来的时候,姥爷坐起来了,对他说,“到了镇上,做事大大方方的,别人都把你当成大人,你也要有个大人的样子。说话要圆,走路要方,笑不露齿,怒不嚣张。”
“装逼呗。”木梳说。
“是,也不完全是。这年头,不装逼没法活,装大了,活不成。就在逼与不逼之间。”姥爷说着躺下了。
木梳想想姥爷的话,下了树墩,坐着独木船走了出来。
他来到房场,看干活的都回来了,都坐在一起,准备吃饭。
工头哈萨苏看木梳来了,连忙给木梳搬过一个树墩子,让他坐。他想到了刚刚不久姥爷的忠告,就在鼻子里“嗯”了一声,坐了下去。
哈萨苏又让别人先给木梳盛饭,拿咸菜,别人一一照办,把饭和咸菜,分别拿给木梳。
木梳用眼睛偷瞄了一下干儿,见她也是诚惶诚恐的。
吃完了饭,别人照常又去干活儿,木梳眼皮儿都不撩,扬长而去。
回到家里,他躺进独木船里,进了洞内,就直接上了“观景台”。这里,看出去很远,干儿要是来了,他远远地就能看到,他相信,这次,干儿能进洞里来,能那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