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邬先生所料,晚上太子准时的出现在我书房,当然他的目的也逃不出是要我调兵。一切似乎都在掌控之中,只是那一夜突然的变故毫不留情的将我推入人生的低谷。
“这就是你的悔悟!这就是你给朕的承诺?好你个老十三,是不想着扳倒太子了,现在想着扳倒朕了?”啪”的一声,皇阿玛将一道手谕重重的拍在炕桌上,三年前的那种愤怒和失望重新将他的慈爱掩盖。随着他拍桌子的声音,我原本低着的头由于惊奇豁然抬起,死死的盯着他被怒火灼烧通红的双眼。
那道手谕明明在四哥的手里,可怎么跑到了皇阿玛的手上?我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四哥难道真的连我也不肯放过?可是我明明是在帮他夺位,可他怎么会对我下此毒手?难道真的像邬思道所言,四哥早晚有一天会亲手解决掉所有曾帮过他夺嫡的人,连我这个亲弟弟也不例外?四哥时而阴沉冷漠的面容和时而慈爱关怀的表情不停的在我眼前交替,顿时百感交集,连皇阿玛的问话都没有办法回答。
“怎么不回话?现在觉得后悔了?”
“皇阿玛,儿子不知该如何回答。要说这手谕不是儿子亲笔的,可这字迹又和我的一模一样,让人无法信服。可若承认这手谕是出自儿子之手,也实在觉得冤屈。一切都凭阿玛定夺。”我不卑不亢的回应着皇阿玛的质问,全然不见半点心虚和愧疚。我是写了一道手谕,我是调了绿营精兵,可是我是调来镇压太子,绝非如太子所愿围困皇阿玛的。
“你是说朕错怪你了?”皇阿玛高挑眉毛,从龙榻上起身,慢慢踱步到我身边。“老十三,你若告诉阿玛实情,便能保自己周全,皇阿玛也绝对会替你平冤昭雪。”
“儿子并不知什么实情,儿子只知道这手谕不是出自儿子之手。”我死死的盯着皇阿玛的脚尖,执拗的说着。事已至此,如果我真的说出实情恐怕也不会保自己周全,反而会连累了四哥。既然选择踏上这条路,就应该风雨无阻,更不能回头。只是,我心里不甘心,原本我以为我们做的天衣无缝,原本我以为四哥即位后我会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个时候我也可以好好的施展我的远大抱负,也可以给九哥他应有的惩罚。可谁知天不遂人愿,我再一次华丽丽的被设进了圈套。
我这样执拗得来的结果便是又一次的幽禁,与上次不同,没去成宗人府,而是进了僻静幽暗的养蜂道。这一次也许真的身逢绝境了,虽然养蜂道内环境优雅,可是那阴暗潮湿,甚至没有一个下人,偌大的院落里只有我一个人而已。就连跟随多年,一直悉心治疗我腿疾的太医也不许进入养蜂道内,光这一点,足以证明皇阿玛彻底的放弃了我。
临别前秀儿那坚定的神情还历历在目,如果我真的再不能出去了,谁来替我好好的照顾她,舒雅一定又要生出很多事端来为难她。让我更放心不下的是九哥,如果他不能如愿以偿的带走秀儿,会不会又一场新的劫难从此开始?
康熙五十一年十月初一,我二十六岁的生日,原以为我要在这阴冷潮湿的养蜂道内独自度过,可是秀儿却挂着满脸泪痕出现在了这个阴暗的院落里,将我即将熄灭的灵魂之灯重新点燃。忍受着膝盖处钻心的疼痛,我及其费力的保持着该有的平稳步伐走到她的身边,看见她的那一刻,我所有的抑郁和伤感都随之一扫而空。可是让我无法忽略的是站在他身后的隆科多。
秀儿回屋之后,隆科多手里拿出那张将我置于此地的手谕,原本我笃定的原因又一次笼罩上了迷雾。皇阿玛手上的那道手谕是假的,而非四哥出卖了我,可是……难道是九哥?
养蜂道内的相依为命,让我和秀儿更加的相亲相爱,我想或许我应该谢谢九哥,如果不是他,我和秀儿永远都不会有这种独处的机会。只是,当我看着她用那冰肌玉肤,滑腻似酥的双手在冰冷的木盆里揉搓我们的衣服,又不辞辛劳的悉心照顾病中的我时,心里又内疚的紧。是我,让养尊处优的她不得不担负起生活的重担。
弘晈盛大的洗三典礼,皇阿玛的突然来访,结束了我们这段养蜂道里既甜蜜又心酸的记忆。在那个我远离了半年的朝堂之中,虽然表面上风平浪静,但是已经波涛暗涌。皇阿玛早已经知晓了那次病变的真实原因,可是为了稳定时局我不得不做那个待罪的羔羊。
午夜,前往扬州的马车上,秀儿怀抱着熟睡的弘晈安静的倚在我的怀里,恬静的笑容让我整个身心都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她就是有这样的能力,无论世俗多么的喧嚣,只要她在我身边,只要瞧她一眼,我便能抛下所有的焦躁和不安,心甘情愿的放下那些蠢蠢欲动的欲望与她享受云淡风轻的生活。
春风夹杂着李卫和春桃的阵阵耳语从外面传来,我和秀儿都安静的听了好久,秀儿突然扑哧一笑,仰起头用满含笑意的双眼瞧着我。“胤祥,你说,人生真的是变幻莫测,如今我们竟然要在哥哥的庇护下生活了。你我二人竟然成了扬州知府的妹妹和妹婿。”
“错,我不仅是妹婿,更是李大人的师爷。”我理着秀儿额头上的碎发宠溺的看着她,看着她慢慢的被困意侵袭,我的思绪也渐渐飘回到紫禁城那个幽暗的小院落里。
“胤祥,朕知道你的委屈,只是朕现在不能为你平冤昭雪,更不能因为这个再让朝堂上的局势有所动荡。”当屋子里只剩下我和皇阿玛时,他的声音少有的带上了一丝倦意。我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不再年轻的阿玛,他老了,岁月没有因为他是一代圣君而放过他,还是侵蚀了他的生命。心没来由的一紧,那些怨恨和委屈也随着他那一句胤祥而烟消云散。我从未猜透过阿玛的心思,但是我知道他给我们每个人的父爱都是真真切切的,不亚于任何一个民间的父亲。
“儿子明白,儿子不怨阿玛。”刚才的执拗早就不知道跑到了哪去,我现在有的只是敛声收气,毕恭毕敬。
“朕派李卫去扬州上任知府一职,希望你跟随前往,隐姓埋名做他的师爷,查清盐道衙门的案子,尽量填补国库亏空。另外,这的环境实在不适合你养伤,朕会派祁太医继续跟随你医治。朕希望,几年后再回京的时候你不仅要把案子办好,更要把病医治好,如果能和茹芸多给朕添几个皇孙就再好不过了。”
那日皇阿玛的每句话都言犹在耳,那爽朗的笑声更是久久萦绕在我心间。那不仅是君王对臣下的嘱托,更是父亲对儿子的爱护。我想,从这一天开始,我的政治生涯才算真正的拉开帷幕,我的那些鸿鹄之志,终于得以施展,八年的民间生活就此开始。也正是在这八年里,我才真正的了解了民间疾苦,为日后的工作打下了坚定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