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西边的天上一片红彤彤的霞光,就连瓦楞子上的残雪也被映照得暖暖的,忙碌了一天的商贩小厮们难得有时间闲话打牙,三五成群的说着一天发生的事情,另外一些赶集过来的正急急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街上只有为数不多的行人,一个个神色匆匆的往回赶。
下午的时候下了一点小雪,路上撒着点点残雪,上面印着无数的脚印,车轮印。洛家的豆腐坊此时也准备关门了,洛大妈忙忙的准备饭菜,阿离和巧慧帮着洛老头把豆腐都搬到屋里去,上好门板。
夜里,当百天凌站在窗外看窗户里时,昏黄的油灯下,四口之家看起来忙忙碌碌却从骨子里透出温馨与安宁:父亲推着磨,石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大冷天的也能看见他黝黑的脸上滴着的汗珠;‘小女儿’不停地把泡好的黄豆放在磨上的洞里,动作灵巧却十分小心翼翼,磨在动,豆子却极少洒出来,‘父女’配合得很默契,那些磨好的黄豆水从磨的边缘流出落到下面的盆里。
那一边大灶上,大锅蹭蹭的冒着热气,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母亲刻着风霜的脸被火光照得显出黄红黄红的颜色,大女儿坐在另一边,脚下也是一个大木盆,木盆上搁着一个架子,一个白色的大布口袋被固定在架子上,大女儿把煮好的豆汁都舀到大布口袋里,乳白的豆汁慢慢的口袋里溢出,待装满之后把口袋封严,拿起旁边的木槌使劲敲打,乳白的豆浆从不短溢出,这样豆浆就从豆汁里分离出来了。
一家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声夹杂着欢笑和着木槌发出的砰砰砰的响声石磨吱吱呀呀的响声汇成一道完美的乐章。
百天凌在窗外凝视着阿离,她见过她笑的样子也见过她愤怒的样子,她无奈的样子,不安的样子,逞强的样子唯独没有见过她现在这个样子。此时的她一边悠然的工作,话不多只是时不时的搭腔,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却满是笑意,眼里的光芒如莹莹如一片月光一样清淡,安宁。
阿离今天早上坐下后被洛大妈拉着问长问短,洛老头赶紧去皇宫找掖庭的小太监,塞了钱又打了两瓶酒好歹让他们给补了个假,阿离一天果断没有走成。
元宵节出宫的宫人都要去掖庭司登记方可出去,如果没有按照规定的时间回去会被罚,时间长了会就算逃跑抓回来轻则发配重则死罪,家里人也要连坐,故元宵节一天可以出去却没有人敢逃跑。
新帝宽仁准许家在京城的宫女回家多住几日,宫人无不称颂,新帝也落了个至孝的美名。
其实她知道她应该走,可是她却移不开脚步,一个一直站在北极的荒原上的人,难免会期待一份现世温暖·······
晚上的时候,巧慧拉她一起睡,阿离执意要跟以前一样睡厨房里头,他们拗不过她,只得同意。她从屋里搬出一块门板架在两条板凳上,铺上厚厚的洗的发白却干净整洁的被褥,炉子里的火没有按熄,添了些柴火,又用炉灰封严了只留下一个小孔,这样炉子里的火可以保证整夜不熄灭,屋里也温暖不少,阿离睡在这里头倒也不冷。但是躺在床上却了无睡意,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天上的月亮分外的圆,月光倾泻下来地上仿佛下了一层霜。
半梦半醒间阿离听到有细微的动静,很轻,几乎听不见,阿离夜里睡觉十分警醒,稍微有一点声响就被惊醒,惊醒之后老长时间都睡不着。
她开始以为是老鼠,并不在意,感觉到身前有一样大东西,微微的睁开双眼,巨大的阴影映入眼帘,是一个人的轮廓,她下意识的就拿起枕头底下的柴刀劈过去,那人明显一惊,身手却十分了得,一下子就跃到她的身旁,反手就夺走阿离的刀,反手就抓住了阿离的胳膊,阿离看清楚来人正是百天凌,阿离想要惊叫也被自己硬生生的咽下。
百天凌还是一身月白,微微低着头的样子十分冷峻,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复杂,阿离顺着他的眼光看,看到他注视着自己的手臂,月光如银子发出一片寒光,一大截白皙细瘦的手臂上一道高高凸起的斑斑驳驳的刀疤在月光下显得十分狰狞。
她没有带衣服过来,所以借了巧慧的衣裳穿着,巧慧身量比她高些又比她丰满许多,所以衣服有些大了,一抬手就露出了一大截胳膊,她不习惯把自己的伤疤给别人看,连忙放下衣服挡住,平静的说道:“不知道是皇上,失礼了!阿离给您赔罪!”
“这是怎么回事?”百天凌强行撸上去她的袖子问道。
“不小心划伤的!”
两年多前从皇宫里逃出来后,路上碰到两个流氓抢她的包袱,她拼命护住,其中一个流氓一刀就砍到了手臂上,当时伤口并不深,好好地清理一下不会留疤,但是那时候在逃亡没有顾得上,六月天气,又热又潮湿,没有药只能任它烂下去,伤口发炎后腐烂化脓。后来倒在洛老头家的豆腐坊的门口,洛老头请大夫把她伤口上的腐肉去掉又给治好了,耽误的时间太长,伤好了,伤疤一直还在。
百天凌知道她肯定在说谎,阴沉着脸不说话,不知道该气她撒谎,还是该气她若无其事,但是看那道刀疤不是近期落下的,好歹缓和了些。
阿离没有注意他此时的变化,心里却在想另外一件事,自己两世的年龄加起来也有三四十,如果说自己没有看出来皇帝喜欢她,她连自己都觉得矫情。想到这里,脸不由自主的红了。
百天凌看到阿离这个样子又看看阿离衣衫不整的样子突然尴尬的把手放下,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阿离咳了一下说:“把刀给我!”
百天凌也手无举措的把刀递给她,黑夜里两个人面对面就这么僵在一起傻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