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坐在车厢窗口,恍惚地望着窗外流连倒去的景色,回想着那日下山后到达镇上某客栈吃晚饭,那个冷冰冰的家伙说什么在外面不用讲究太多规矩,让我和阿进一同就坐。不禁在心里翻他个大白眼——都在外面这么久了,才醒悟过来要体恤下属、怜香惜玉!暗自好笑,看来和四爷拉近关系、套好交情还是挺有用的。我是不客气的坐下就吃,阿进却是惶恐的不敢逾越,悲哀的奴性啊!更甚者,第二天醒来,阿进敲门送来一套女子衣袄,虽然是丫鬟的服饰,可我还是不想换回女儿装,这四爷什么意思啊?冲到他的房间,面对我质问的娇怒,他是怎么说的——“收回你这身不男不女的打扮”,我又不是太监,怎么不男不女了?
最终,我还是换上这身丫环的衣衫,宝蓝缀白色碎花小袄,葱绿莲花滚边棉裤。看着镜中俏丽的少女,细如凝脂般的白嫩肌肤,仿如轻吹可破,小巧翘挺的鼻翼,樱唇微撅,秀眉轻颦,水波流转的星眸不悦娇癫。头发没有本事梳出花样,只是简单的结个辫子,懊恼不已以丫鬟婢女的身份下楼,走到几个男人的面前。四爷幽深的黑眸闪过一抹惊艳,殷祥擒着笑玩味地打量着我,阿进诧异地半张着大嘴。我嗔怒的白了他们一眼。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当时,殷祥是这么说的吧。
嘻嘻——看来自己还是有几分姿色的,才十四岁的身形,再长几年,岂不是倾城倾国……
“啪!”头上挨了一记爆栗,拉回我的自我陶醉。
“噢——”我捂着脑门瞪着始作蛹者,现在连帽子都没有,很痛的!
“你花痴啊!在那傻笑什么?!”殷祥好笑的瞪回我一眼。
我刚才笑了吗?不会是得意的笑出来了吧?看看坐在一边的四爷,他回我个你刚就是发花痴的表情。
“就算我傻笑、爆笑、狂笑、痴笑——关你十三爷什么事?!”恼羞成怒的我高昂起头,“我高兴!”
“没见过你这样的女人!”殷祥没好气的嘟囔着。
“没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连别人笑都要管,不知道非礼勿视吗?你一个男人干嘛偷看姑娘笑?”
“你……你……笑得那么难看,以为谁爱看你似的!”他一付污了眼球的样子,恼怒不已。
“好啦,好啦。”四爷捱住笑打圆场。
我向殷祥吐吐舌头,看你下次还敢随便打我的头!我现在有四爷罩着,才不怕你呢!殷祥别过身体扭头故作不理我。
“明日估计就到京了,十三弟,这次你与四哥出来办事也长进了不少!”四爷试图打破我们的沉默。
什么!心中大惊,明天就到北京了?!
“嗯,这次跟四哥一起办差,让我学到很多。”殷祥正色的说道:“不知下次要到什么时候,再有机会和四哥出来见识。”
“以后有的是机会,过了年,你就该独立办差了。”四爷回道。
无心听他们的交谈,心里一片焦虑不安,这几日我极力避免自己去考虑回京后要怎么样,会怎么样,甚至有点后悔那日冲动的答应四爷回京。到了京城去他家吗?算什么?——奴婢?朋友?他家有十三个兄弟,该是怎样的大家族,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怎么相处?还有,回到北京,会见到那个伊尔根觉罗家的人吗?被人认出会把我抓回去选秀去吗?还有……哎呦,头痛!
无论怎样的不情不愿、忐忑不安,京城如期到达,看着不远处高耸的城墙,轻叹一声,放下窗帘,终究还是没法躲!
“吁——”马车悠悠地停下来,我甚是不解,这还没进城呢,怎么停下来了?
阿进的声音在车外响起:“四爷,您府上的小顺子来了!”
“嗯。”四爷哼了声,好像意料之中的事。
“爷!奴才给您请安,奴才估摸着您这几日回来,已在城门这等了三天了。”细细的声音轻轻在车窗外回话。
“赶车了吗?”四爷冷冷的话音令人觉得好遥远。
“回爷,赶了!”细细的声音毕恭毕敬,这人应该不大,怕只有十几岁。
四爷转脸对殷祥说:“十三弟,咱们换我的车去宫里交差,让阿进送小蓝子回我府上。”
殷祥回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听四哥的。”起身撩帘下了车。
心里乱慌慌,他们不陪我回去吗?让我一个人到陌生的地方面对一堆陌生的人,还是一堆陌生的古人!还有,‘我府上’——什么意思?他和殷祥不是住在一起?
一双墨黑色的靴子呈现入眼帘,抬起头,四爷剑眉微蹙,深遂的黑眸闪烁着柔和的光芒,“我交过差就回来,什么都别担心,我说过会护你周全的。”他轻柔的声音透着令人安定的语气,“丫头,相信我。”
我失神地沉醉于他的话中,他轻抬起手撩起我低头时垂到额前的一缕碎发搁在耳后,不经意的手抚触到脸颊,全身触电似的一颤,砰砰然的心悸,垂目不敢看他。
片刻后传来他下车的脚步,然后是他冷硬的语气命阿进送我回府。没有细听他说了些什么,满心满脑里充斥的只是他的话以及刚才他温柔的举动,他会是喜欢我吗?心里闪过几天来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会吗?我又问自己:我对他是什么感觉?不知道,还是不敢面对?为什么隐隐有种抹不去的不安、担心、焦虑……是什么呢?不知不觉连马车停了都没察觉。
“如蓝姑娘!”阿进的大嗓门惊醒了我的沉思,“到了!”
我拎起桌子上的小包袱,其实里面也就前几天换下的小厮棉袄。深吸口气,管它要来什么状况,接招吧!难道我个新世纪知识女性还怕这些古人不成!
阿进扶我跳下车,一个偌大的府院气派庄重却不奢华,两个侍卫严肃地立在朱漆大门的两边,果然不愧是钦差大臣的家,看门的都比别家高级。不一会,一个小厮从院内跑出来回话:“我们福晋请两位进去。”
我随阿进跟着小厮入府,什么楼台亭阁,厅廊院落,花木假山,我跟本没有留意,只是木木走着,默默想着:福晋?是四爷和殷祥的母亲吗?我一会见到要怎么打招呼?说“你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不行!不行!行古人的见面礼?请安、吉祥之类?可根本不知怎么弯腰、福身,那就……
“奴才给福晋请安,福晋吉祥!”阿进一语唤回我的失神,不知何时,我和他已站在一个简洁却不失贵气的厅堂中,我惊讶地看着毕恭毕敬跪在地上的阿进,不是吧,需要行这么大礼吗?
“起来吧。”一个年轻女子平和却肃严的声音。
寻声望去,我怔怔的呆站着在大厅中,那一瞬间,我终于明白之前的不安、担心、焦虑……种种所谓缘何而起。厅首端坐在几个婢女前的年轻妇人,大红牡丹盘金满秀湖缎正装,梳着如古装戏里复杂却高贵的发髻,头上只简单素雅的戴一支红珊瑚蝙蝠簪,正肃穆淡然的看着我,虽则只有二十多岁的模样,虽则不是美艳动人,却是庄重大方、端庄淑仪。
抑住内心的酸楚,突然想笑,大笑!福晋!一直自欺不去想,他已有妻子!是啊,古人讲究早婚,他已经二十多岁的男人,怎么会没有家室呢?!眼前这年轻端庄的女子,白痴才会认为是他母亲!
“如蓝姑娘——”阿进轻轻捅捅我的手臂,“福晋问你话呢!”
抽回自己失落的心绪,垂头不语,她问我什么了?
“奴才告退!”阿进打了个千退出门外,这下没一个熟悉的人了。
“如蓝姑娘坐吧。”平淡无绪的语调从上方传来。
“谢谢。”我低声回道,失神就近坐与身旁的红木雕花椅子上。
“听阿进说你是和爷路上遇见的,不知府上哪里?”福晋端起茶碗,优雅地轻吹茶水。
“京城。”
“哦?”良久,她低头不语凝视手中的青花茶碗,难道阿进刚才没告诉她?
她抬起脸,带着淡淡的笑,只是眼中却是冷漠淡然,“先在府中住下吧,什么时候想回了说一声。”
好厉害!仅这一句话,就不着声色的告诉我——她不欢迎我在府中长住。不过,谁又欢迎自己的丈夫带女人回家呢?!刚要起身表示谢意,一阵银铃般清脆甚至张扬的笑语从堂外传入,“听说爷带回来个美人,我倒要来瞧瞧!”
不禁想到《红楼梦》里王熙凤的出场,人未到语先闻,听声音该是个泼辣的年轻女子。
一个身材娉婷的粉红身影闪入厅中,身旁紧随个瞄了我一眼的十七、八的丫环,粉红身影向厅上微微一福,娇语:“给姐姐请安!”
福晋秀眉轻轻一蹙,摆手让她起身,转脸对我说:“这是侧福晋李氏。”
我早已从座位上站起,茫茫然看着厅中袅娜的粉红身影转过脸,“呦——敢情就是这小丫头!”语气中充满不屑及鄙痍。
一张小巧的瓜子脸,柳叶弯眉,细长凤目,挺翘的鼻翼,樱红小口,粉红团花黑丝领裙装越发衬得肤白如膏,标准的古典美人!只是满脸的讥笑和敌意令她看起来如竖了毛的孔雀。
“给侧福晋请安。”学着她刚才的动作,我轻身一福,艰难的话终于吐出口,内心一片空洞。侧福晋,原来他有妻有妾!方如梅,你还要自作多情吗?
李氏鄙夷的绕着我上下打量一番,福晋品着茶淡然不觉,我沉默不语,反正自己在她们眼里只是十几岁的黄毛丫头。
“咱们爷一向对女人不上心,这次居然带你回府,不简单嘛!”娇媚的语气里满含讥讽嘲弄。
我冷冷一笑,“回侧福晋,我想您是误会了,如蓝只是四爷签下的一个奴婢,仅此而已。”收起你的奚落嘲讽,我才不屑与你们争抢什么!
“哦?”福晋抬起头,圆润的脸上闪过一抹诧异。
“什么?”李氏惊讶地站定。
深深吸气,这个四福晋也太高深莫测,不知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阿进刚才来的时候不都介绍过我了吗,还摆出一付浑然不知的表情,敢情都是怕我来抢她们男人的。
“我欠四爷银子没法还,所以签了卖身契,等做满工钱还了欠债,就离开府上。”我冷言相告,我才不至于同你们一样甘愿沦为男人的玩物,“不信,等四爷回来,你们亲自问他。”
“我就说嘛。”李氏卸口气,放松的往身旁的红木雕花椅子上一坐,接过小丫头递的茶盏,“爷的品位也不至于……”
“既然如此,你就在府中帮工吧。”福晋打断李氏的话,“云嬷嬷——”
“奴婢在。”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从厅后走出。
“你领她下去安排吧。”端庄的脸上淡漠一片。
再次木然失神地走在府院中,只是这次是跟在一个矮胖的老妇后,听不见云嬷嬷絮絮叨叨府中的规矩,只觉内心空荡荡黑洞洞一片,刚进府就见到两个女人,也许还有更多,妻妾成群啊!长长吁口气,一切都和我无关,就当是来看古装戏吧!那曾经有过的一点点悸动就当不存在,我还是我!
走了好一会,云嬷嬷把我领到一个简陋的小房间,照我们一路走来,应该是在府院右后方的角落,我把小包袱放在落漆的长条桌上,靠墙对放着两张单薄的小床,不大的房间里仅有一个柜子及角落里两个破旧箱子,连凳子都没有。
“这是李福晋屋里云香的。”云嬷嬷指着铺着半旧蓝花粗布被面的床对我说,另一张自然是我的,“府里的规矩晚上你可以找她多问问。”
我没有说话,接下来该给我安排工作了,打工嘛,就这么回事,反正自己也逍闲了很久,现在就当是流放到古代上班。
果然不出所料,云嬷嬷说:“你现在很多规矩还不懂,先去厨房帮忙吧。”
跟着她绕了几个圈来到一间独立的院落,院子里摆放着几个大木盆,两个着深灰蓝色棉袄的丫头正在蹲着刷洗,一摞碗碟码放在身旁。随着云嬷嬷进了厨房,空气中混杂着浓浓的菜香、油烟、肉味、酒气……几口大锅都熄了火,只有两个小炉滋滋——炖着俩小汤罐。此时还不到晚饭时间,所以厨房仅有两个人在摘菜。
“这是洛总厨。”云嬷嬷指指身边瘦弱的中年男人,光脑门贼亮,像抹了层油,也是,常年油熏的!
我忍住笑,“洛总厨好。”
“嗯。”派头十足的捻捻山羊胡子,连胡子都是油亮亮,精诈的小眼眯了眯,“现在也没什么事,你到院里去帮她们刷碗……记住,打碎要从你的工钱里扣!”
哼!看着两人贼贼的奸笑,我气愤的转身走回院中,先前两个洗碗的小丫头,很默契的推来一个盛满碗碟的大盆。我挽起两手的衣袖,有什么大不了,就当是出国留学洗盘子。
“嘶——”这水真冰啊,浑身一哆嗦颤栗不已,平时就怕洗碗,为了不洗碗,时常买盒饭吃了就扔。而现在,要在寒冬腊月洗这么多碗,还要小心不能打碎,不然留在这被奴役的时间更长!
呵呵红通通的双手,冰冷的小手已冻得僵硬麻木、疼痛不已。来到古代一个多月,自始至终没有受过什么罪,在伊尔根觉罗府上是小姐,跟着四爷和殷祥虽说是下人,却一直被当成小丫头照顾,现在……不行!我猛得甩头,不能被这点小挫折打击倒,不就是在冷水里洗碗,至少,我还是我!
总算洗完所有的碗,吃力的直起身,捶捶后腰,那两个小丫头早不知跑哪去了,哪有这样欺负新人的啊,还准备拉交情搞个工会大家联合起来呢!
厨房里进出的人影多起来,看来到忙晚饭的时间了,没人注意我的存在,我走到院中槐树下一屁股坐倒,四爷,回来了吗?他,他问到我了吗?……猛得摆头,又再胡思乱想,不是做好决定当奴仆还完欠债就离开吗,那就不要再有纠葛!
“你在这偷懒!”
我一惊,抬头看着眼前的山羊胡子,“洛总厨,我洗完碗刚坐下。”
“快去——把那些菜洗了!”他指指身后。
倒抽一口冷气,用得着这么多菜吗?——白菜、韭菜、豆芽、菠菜、大蒜……“这……这都要洗呀?吃得掉吗?”
“贝勒爷今晚回府,菜当然多,麻利点你!”山羊胡子说完转身挤满了厨房。
愤愤不平挽起刚放下不久的衣袖,我才14岁耶,你这是非法剥削压榨童工!小样的,搁现代告得你永不翻身!不过,这雇主应该是四爷吧,哼!刚才山羊胡子怎么说的?贝勒爷?满清贵族吗?
咬牙切齿颤栗着把尚未回暖僵硬的小手伸进水里,彻骨的寒意透心凉,我洗,我洗,我洗洗洗……
人影交错,锅铲翻炒,碗碟叮铛清脆的碰撞,高声训斥夹杂着笑语,火光映红的闪烁,再就是阵阵飘荡的各种菜香……好饿哦!我靠在门口看着热火朝天忙得快翻的厨房,揉揉瘪陷的肚皮,好像还是中午和四爷他们吃的呢,这天都黑了,又忙碌了一下午,饥肠辘轳啊!
终于,轮到下人的用饭时间,我拿出当年八路军冲锋杀敌的气势,杀啊——抢站人群最前线,装满饭,杀向仅有的几碟菜。
满足地抚着填饱的肚子,没有形象地瘫坐在桌旁,还没歇到五分钟,独自开伙的山羊胡子走进来,指着我和两个丫头,“你们几个把这收拾干净!”打着饱嗝转身出门。
我一抬头,这些人闪得还真快,只剩我和那两个没义气的小丫头。
“你洗碗,我们打扫灶间!”两人异口同声,我气得直翻眼。
搓揉着红酥僵硬的双手,最后一个走出厨房,问了门口留夜的小厮,向住的地方摸去。
见鬼!这府怎么这么大?我这是走到哪儿来了,静悄悄、黑漆漆的夜不辩方向,也不知哪是哪儿,但肯定不是云嬷嬷带我去房间的路。几座假山怪异的嶙立,一阵寒风吹过,全身颤得哆嗦,一直憋屈忍耐的恼怒崩发——不走了!
抱紧双臂蹲坐在假山背风处,仰头望着亘古不变的夜空,真有老天吗?你是瞎了眼,还是脑子坏了?莫名其妙把我从21世纪弄到这里来受罪,成了一个异数,堂堂医生成了洗盘子的,出来说个清楚!忿忿地挥着拳头对空气扬扬……要不,我呵着似不是我的冰手,要不回伊尔根觉罗府当小姐?——不行!不行!我不要去选秀,我不要嫁什么阿哥,这四爷都有几个福晋,那个皇帝的十四阿哥还不有几十个女人!不由的认命,还是老实做满几个月的丫头还债吧,反正死不了,最多冻烂双手罢了,几个月后不作伙房丫头还不是指如葱白的纤纤素手。
一点微弱的灯光越来越近。
“哎——”赶紧站起喊着那个走近的人影。
“谁在那?”来人一惊,定在原地。
“这位大哥。”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含糖量,柔柔的道:“我迷路不知怎么回去。”一边快步走近灯笼。
一盏灯笼抬起照到面前,努力让自己被寒风冻僵的小脸笑得不像抽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扑腾扑腾纯真的眨着,抛向举着灯笼的黑影。
“你是谁?”说话的声音细细的,似曾在哪听过。
“我是刚进府的厨房丫头如蓝。”一边努力营造天真无邪无知少女状,“天黑了,找不到回屋子的路了。”
“你就是如蓝啊!”黑影一阵兴奋,“我说怎么没见你在屋里,闹了半天迷路在这呢!”
咦?这话怎么听得有点怪!他在找我?我看看灯笼后的人影,看不清脸面,听声音辩身形,大概十几岁的男孩,只是说话尖声尖气,青春期变声的男孩不是粗声瓮气的吗?
“快跟我走吧!”他提着灯笼在前面领路,我紧跟着他绕过假山,步入一旁的抄手游廊,穿过一个寒气逼人的水塘上的凉亭,进了一个幽静的院落,一阵风呼啸而过,只有树木簌簌的拂动。
可,这不是我的屋子啊!一阵恐慌,这家伙把我带到这,黑漆漆的要做什么啊?“你……你……这是哪儿?”
“竹逸斋。”前面的人头也不回。
“你……带我到这干嘛?”声音控制不住的一丝颤抖。
“爷叫我带你来的。”他跨进院门“哪知道找你老半天。”
我愣在拱月型院门处,爷?四爷叫他来找我的?看着院内的一排屋子,映着屋内的灯光柔和静谧,他在里面吗?
“咦——你怎么还站在那?”提着灯笼的人影走到院子中间,回头见我还杵在院门处,诧异的说。
我匆忙提步跟上。
站在门外,心绪万千的听着屋里的声响。
“爷——奴才把如蓝姑娘带来了,她刚才在园里迷了路。”细细的声音毕恭毕敬,猛然记起这声音不就是上午在城门处的小顺子!
“嗯。”冷冷的一声冰结了我心中的涟漪。
小顺子退至门外,透过屋里的光亮,只见一个十八九岁的清秀小伙子,蓝灰色夹袍裹在瘦弱单薄的身上。
“如蓝姑娘——请!”小顺子侧身让我进屋后,顺手掩起门。
温暖如春的室内弥漫着淡雅的檀香,几排高大摞满书的架子占据了房间的半边,该是书房吧,墙壁上挂着几张字画,临窗角落一个几案上的香炉袅娜的飘扬几缕轻烟,旁边一张铺着兽皮的躺椅上一本书半卷着,正中的一张宽大楠木书案上摆满各种毛笔、砚墨、纸张……一个颀长清瘦的身形正在俯身临帖,似乎根本没注意已进屋站了许久的我,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笔用力的隐隐可见发白突出的指节,不知为何,虽然他不言不语,低头不见表情,却让我觉得他在生气。
哼!你凭什么生气?该生气的人是我好不好!稀里糊涂相信跟着你混,却三妻四妾都有了,现在还沦为打杂丫头,累了一天不让早点回屋躺下,还被你大老板拉来罚站!不说话是吧?我也不说!继续看房子,眼神在四处搜寻……角落处亮光一闪,定眼细看,书架一侧居然摆着一座钟!激动不已,好亲切。看着罗马数字的座钟,神志一阵恍惚,终于有点找回现代的感觉。
“看够了吗?”冷冷的声音打破我的浮想联篇。
回神望去,四爷不知何时已搁笔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轮廓分明的脸硬硬的不辩喜怒。这人,在车上分别时可不是这张冷脸!想到他临下车是的所言所语以及撩发时的温柔,心不由的一丝揪痛……不去想!不去想!
“没看够!”扬起下巴冷冰冰的抛去一句,就你会耍酷?
他一怔,想是没料到我的回答。
“过来。”
……
“你站那么远干什么?”声音透出一丝不耐,“过来!”
无奈的走近几步,没办法,我也不想得罪大老板,否则还不知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站在书案的一侧,我垂头看着脚上的靴子,左脚看到右脚,右脚看回左脚……很久没有一丝声音,诧异的抬头望着椅上坐的人,这么晚找我来,不是罚站吧?
抬眼正对上他深遂探索的冷眸,纠结的浓眉,紧抿的薄唇——怒气!隐隐抑制的怒气!奇了怪,不是在生我的气吧?
匆忙回头看看掩上的门,双脚不由的想退,这人浑身散发的摄人气息令我胆怯。
“你就那么不信我?!”清冷低沉的声音赫然在耳畔,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转过脸,这家伙什么时候已站在身边,淡淡的檀香袭来,背光而立的他如此高大,更觉威严,一双犀利的眸子俯视着我,脚不由的后退一步。
“啊?……什么不信你?”说什么呢?我搞不清状况。
四爷转过身,抚着书案上的黑玉飞马镇纸,隐忍着怒气硬硬地说道:“爷临走的时候怎么和你说的,你是不记得,还是根本没听进去?”
怎么说的?!我当然记得,可……还是糊涂!抓抓头,摸摸冰冷的鼻子,我还不明白。
半晌,听不到我的回答,他猛然转身,吓得我又后退一大步。
四爷上前一把抓住我的左臂,大手箍得胳膊好疼,瞪着眼前满脸怒火的人,我也恼了,搞什么!不明不白折磨咱这打了一天工的!
“你说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清楚点,别猜谜似的!”我瞪着眼睛吼起来。
臂上的力道加深,我皱起双眉。
“说什么?——爷叫阿进送你回来,说你是爷在路上认得朋友,你干嘛拆台似的非要说自己是奴才,是爷没资格交你这个朋友咋的?还是故意把爷说的拆穿闹笑话?嗯?”他一口气说完,冷冷的哼了一声。
啊——怎么回事?我疑惑不解的想着他说的每一句、每一字,一手抓挠着头,怎么哪儿不对,“你……你说……你让阿进和她们说我是你的……朋友?”我艰难的咽口唾沫。
他冰冷的黑眸闪过一丝怀疑,“怎么?”浓眉一挑:“阿进不是这么说的?”
“他……他……我没听见他怎么说的……”我低下头,没了先前怒瞪喝斥的勇气。
“你没听见?!”四爷的语调高提上扬:“那你当时在做什么?”
做什么?我在为你的老婆失神!忿忿的抬起头,板着脸:“阿进怎么和您的福晋说我的,我没听见,后来,阿进走了,您的福晋、侧福晋……”我看到提及“福晋侧福晋”,他的眼眸在些许躲闪,“问起我,我就照实说是爷您在路上买的奴婢,不过——”我冷冷一笑,“我也没说错啊,事实如此!”
“你这个笨丫头。”胳膊上手抓得更紧。
“嘶——”骨头快断了。
听到我抽气,臂上的手松了,却没有放开。
“明天我去和她们说清楚,爷不缺你这个奴婢。”冰冷的语气缓减了很多。
怎么说清楚?说我是他的朋友?什么朋友?面前浮上高深莫测的福晋和满脸敌意的李氏。
“不——不要!”坚定的拒绝。
“你——”胳膊上的大手再次勒紧。
“哎哟——”我疼得呼出口,一手急掰他钳制不放的大手,“胳膊断了!”
谁料没掰开那只魔爪,这只手腕又被抓起。
“这是怎么回事?”急促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令人心颤的疼惜。
“嗯?”不解的看着他的黑眸,顺着他的眼光寻去——心里一惊,这通红肿胀的猪蹄是我的手吗?动了动,没错,是我的手!
四爷轻柔地牵起我的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捧在双掌中,紧蹙着双眉,低头凝视,拇指轻揉着手背红肿的皮肤,指腹上的薄茧带着温柔的触感,掌心里的温暖令人恍惚……
“怎么弄的?”温和的声音抑着寒意。
一惊,发觉双手被握在掌中摩挲着,蓦然欲抽回,却被抓的更紧,但又不敢太用力。
“洗碗、洗菜。”别过脸,看着书桌上的一排笔架,“哪个奴才冬天下冷水还不都这样!”
“奴才!奴才!”他猛然甩开我的手,冷冷的道:“你就这么想做奴才?!’
我看向满脸寒意的四爷,”不是想不想,我现在本来就是您的奴才,只等还了您的债就不是!
“好——做你的奴才去吧!”他冰冷的厉眸扫了我一眼,转身伫立,我知道这场谈话到此为止了。
自嘲的笑笑,看着负手而立的背影,转身向门口走去,拉开紧掩的双门,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从明天起——来书房当差!”
躺在单薄的棉被了,刺骨的寒冷怎么也睡不暖,黑暗中对面床上的身影躺得安然不动,小顺子送我回来时,云香,云嬷嬷是这么叫的吧,她早已入睡。也是,累了一天,谁不想早点休息。匆匆洗漱完刚急忙欲脱衣上床,小顺子在外面敲门轻喊……
摸摸肿泡泡手面上滑滑的药膏,一股淡雅奇特的药香在棉被中弥漫,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不是甩手不理我了吗,怎么又叫小顺子送冻伤药来,再翻个身,拥紧棉被,紧闭双眼,努力的不去思考,数着绵羊——一、二、三、四、五……九十、九十一、九十二……叫阿进说我是一个朋友……九十四……小顺子送药膏……九十八……让我去书房当差……还是有心照顾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