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玄门一直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的说法,认为此中有谪仙主治,道士到此清修可以得道飞升。
唐乾宁年间,太和山列为“第九福地”。
刘道明撰《武当福地总真集》,认为玄武大帝在太和山飞升后,原名“太和”不足以衬托福地,非玄武不足以当之,因此得名武当山。元大德八年,成宗封“武当福地”。
明永乐十年,永乐帝命隆平侯张信、驸马督尉沐昕、工部右侍郎郭琎、礼部尚书金纯等,耗资百万,役二十余万军民入驻武当山,修葺宫殿,敕令“北建故宫,南修武当”,武当山在大明皇室心中的分量可见一斑。
今永乐二十一年,历时十二年,奉旨敕建的武当山大小宫观三十三座落成。
“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
若只因是五岳之冠,皇室家庙,武当还未能称为“道教第一名山”,需知江湖上还有一个武当派,便是扎根在这武当山上。
武当派前身为太和两仪门,后三丰真人开山而立武当派,曾预言“武当异日必大兴”,而后历代掌教大真人均以一手玄妙的两仪剑法饮誉江湖,尊为武道泰斗。
江湖武夫评点天下门派,于七大派中又首推少林、武当两派,称之为“北崇少林,南尊武当”。
当代武当派更是难得出了两位惊才绝艳的大才。
开阳道长性情温和,以太极玄功见长,而开泰道长痴迷剑道,两仪剑法已臻化境。
开泰道长早年已还了俗,便是如今的渔隐老人,开阳道长理所应当继位为掌教大真人。
江湖中有好事者也曾私下戏言开阳、开泰两位道长为一时瑜亮。
此时的武当山虽然白雪皑皑,但氤氲紫气依然缭绕仙山,风光旖旎。
开阳真人简直可说是历代掌教中性情最为平易近人的一位,不喜在玄天玉虚宫主事。首徒莫一被加以“莫须有”罪名死于锦衣卫之手,近年来开阳真人将门派琐碎事务交给二弟子莫庄打理,似是要将掌教真人之位传于莫庄。
此刻开阳真人便悠然盘坐于那紫霄岩的龙首石上,石梁悬空伸出一丈,上雕盘龙,传说这便是玄武大帝的御骑,龙头顶端的那座香炉便是“天下第一香”——龙头香。
需知龙头香下是悬崖峭壁,信士香客每每朝拜武当,烧那龙头香都要走上这阴阳生死的边界,稍有不慎跌入深渊便是粉身碎骨。
而此刻开阳真人气定神闲,唯有在这方寸之地,方能平心静气地体会太极玄功的无穷奥妙。
这紫霄岩右侧有一座孤峰,直刺霄汉,便是飞升崖,崖上突出的巨石唤作试心石,传言玄武大帝在武当修习四十二年,便是在此处飞升得道。
开阳真人高扬卧蚕眉,望着那飞升崖上的试心石,捋着长髯微微一笑,眼中尽是慈爱,而体内的太极玄功平和运转,连绵无穷,将达吐九纳一的天人境界。
近年来开阳真人服气辟谷,饥时饮一两盏胡麻汤,渐减食物,这几日来服气功深,吐纳术即将登上九一境界。
这位慈爱的掌教大真人叹了口气,呢喃道:“老了老了,岁月不饶人啊!师兄你一走数十年,也不上武当山与师弟叙旧,还在怪掌教师尊当年将你放逐千里吗?想必这些年你剑术精进,两仪剑法在你手中又生出了诸多变化吧?”
“青玄。”开阳真人轻轻唤了一声,身后的小道童便毕恭毕敬地走了上来,侧耳聆听着掌教真人的教诲。这青玄是莫一生前所收最年幼的徒弟,身为首徒一脉的弟子,青玄武艺不高,但对道法颇有些悟性与心得,故常年侍奉在开阳真人身侧。
“将你莫庄师叔唤来。”开阳真人淡淡说道。
“谨遵掌教真人法旨。”尽管开阳真人背对着青玄,但这小道童仍是恭敬行礼退下。
过不多久,只见一位面如冠玉,天庭饱满的道长上了这紫霄岩。虽不如莫一道长那般魁梧挺拔,但自有代教威严,此人便是如今掌管玄天玉虚宫大小事务的莫庄,只见他恭敬说了一声:“掌教师尊。”
“你先说说近日来,江湖可有异动?”开阳真人问道。
“回禀掌教师尊,前些天,哦,是冬至那日,铁幽门门主刘三柏与四位铁刀奴被门下弟子发现惨死在铁刀禁地中。这一事使得铁幽门元气大损,惊动了整座江湖。”莫庄答道。
“如此毒辣的手段,可知道是何人所为?”开阳真人再问道。
“凶徒在铁刀禁地的石壁上留下几个猩红血字,自言杀人者乃是大元孛儿只斤氏。蒙古细作此番潜入中原,肆无忌惮地在金陵清凉山行凶,皇帝陛下龙颜大怒,命锦衣卫新任指挥使雪狼大人一旬之内彻查此事,严惩凶手。同时下旨晓谕七大派,须得倾力辅助雪狼大人,广派门人将这漠北的细作给揪出来。校尉大人今日来传的旨,圣旨还放置在玉虚宫,掌教师尊你看我派要让多少青字辈弟子下山历练,方不失我武当本色。”莫庄娓娓道来,说到“孛儿只斤氏”时,不知那面朝深渊的开阳真人悄然皱起了卧蚕眉。
“你开元师叔的纯阳宫一脉历练最少,就让他们下山吧,就选三十位得力的青字辈弟子。莫云为人心细如发,此番下山若由他带领,想来此番历练应该无碍。你看如何?”开阳真人问道。
“掌教师尊说的是,莫云师弟那边,弟子自会去传达师尊法旨。”莫庄说道。
开阳真人再次皱起了卧蚕眉,静默良久,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开元师叔近来可曾练出什么延年益寿的内丹?”
“开元师叔在丹房闭门炼丹已经几日,弟子不知详情如何,待会儿去纯阳宫拜访开元师叔,询问一番,再来回禀掌教真人。”莫庄答道。
“你是何人,为何潜入我武当?”开阳真人此言惊出“莫庄”一身冷汗,但眼前这位武当掌教大真人由始至终都将后背暴露在他的视线内,倾力一拳未必不能将他打落深渊。
“我自忖易容之术当世无双,仍是没有瞒过真人。”那假扮的“莫庄”尽管被揭穿面目,但并未恼怒,依然毕恭毕敬。
“你踱步而来,脚步轻盈,气息匀称,吐八纳二,我那莫庄徒儿内力远没尊驾高明。况且莫云素来与莫一交好,是一样的暴躁脾气,老道说他心细如发,尊驾随声应和,这是二疑。再者开元师弟炼丹时最是喜爱叫来众弟子围观,然后指点小辈弟子一番,从未有过闭门炼丹之举。尊驾可还有疑虑?”开阳真人一字一句解释道。
“原来是我自作聪明,不断露出马脚,易容术最难是神似,这一点我便不及父亲了。”那“莫庄”银铃般笑了几声,在颔边轻轻揭开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原来是位妙龄女子。
“原来是李居士。襄阳府一战,方知李居士真实身份,倒是老道眼拙了。早前听闻叶居士仙逝,老道真心惜才,委实难过。”
原来那假扮莫庄之人便是李树乔,襄阳府一战过后,叶慕风正是为了替她疗伤,一身武功十去八九,“车船店脚牙”到镇抚司之际,李树乔早在无常鬼蜮门的“勾魂使者”羊大嫂的护佑下安然转移疗伤。
“真人有心,小女代先父谢过。先父一世英雄,临死不忍受辱,自断经脉,不失宗师本色,真人也无需太过伤怀。”李树乔举手加额,作长揖礼。
“李居士此番造访武当,断不会与老道谈经论道吧?”素来温和的开阳真人忽然间威严起来,要知眼前这女子可是江湖上最为难缠之人,手段当不会比其父叶慕风温柔多少。
“此番小女不请自来,原是想偷师武当那慢剑的手法。不曾想莫庄道长着实难以对付,只好上这紫霄岩来叨扰真人了。”李树乔淡淡说道。
“想必清凉山铁刀禁地的案子也是你犯下的吧?”开阳真人厉声问道。
“昔年鸣鸿师伯便有意传位于先父,是刘三柏使了肮脏手段从先父手里夺过‘铁刀’信物。先父本志不在此,不与他计较,扬长而去,但小女可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入那铁刀禁地一是为了报当年夺权之仇,二是想学那石壁上太叔老祖的精妙刀法。不想刘三柏与那四位铁刀奴如此不济,铁幽门人才凋敝,当年若是先父执掌门户,绝不会是现在这番光景。”李树乔恨恨说道。
“你果真是孛儿只斤氏?还是你混淆视听的幌子?”开阳真人第三次皱起卧蚕眉,事关国仇,已不是这座江湖可以平息的。
“先父乃镇南王孛儿只斤?脱欢一脉,确切来说,我们这一脉已无爵无禄,但的的确确是如假包换的孛儿只斤氏。”李树乔对这位名动江湖的武当掌教大真人并无丝毫隐瞒,显然对开阳真人的尊敬之情并非虚与委蛇。
“若我一死,可否换回小徒莫庄性命,换来武当十年太平?”冷风吹拂开阳真人那如戟苍髯,尽管已是古稀之年,尽管安于平和,可他依然有满腔热血。
“莫庄道长是真人爱徒,小女怎敢加害,只是好生安置。至于许武当十年太平,小女怎会有这么大的本事?真人当知,这座江湖腥风已起,断然不会骤然停下。武当身在江湖,不能幸免。小女只能承诺,他日江湖再见,若遇武当道长,当礼敬之。”李树乔沉吟道。
“如此,我也放心了。”
武当派无论在庙堂,还是在江湖都具有超然的地位,李树乔再入江湖,若想震慑朝野,武当是绕不开的,只不过是比少林先一步遭罪罢了。
尽管李树乔对这位武当掌教大真人确实是诚意敬重,但古之成大事者,有所必为。
“小女曾在济南府见过渔隐老人一面,老人风采依旧,身体康健,真人可有什么话要小女带给渔隐老人?纵是走遍天涯,小女也会寻访到渔隐老人,把话带到。”李树乔心里很清楚,眼前这位大真人割舍不下的,除了武当,便是那位游离在外的师兄渔隐老人。
开阳真人怔怔出神,沉思良久,终于长呼了一口浊气,说道:“再无其他了。”
李树乔屈膝拱手,缓缓稽首跪拜至地,良久后方才起身,未发一言,黯然离去。
开阳真人自始至终都盘坐在龙首石上,眺望着飞升崖,多年前玄武大帝得道飞升仿佛历历在目。
永乐二十一年冬,武当新任掌教莫庄真人晓谕江湖,开阳真人仙逝于紫霄岩。
有道童称,掌教师祖近年服气辟谷,那日亲眼见掌教师祖望试心石而得道,随玄武大帝紫霄飞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