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李厚山坐在床边,看着夫人,面露难色。苏贵云问道:“你儿子怎么说?看你这样,谈的不太好啊?”
李厚山叹口气,说道:“不是不太好,是根本就没有谈,那小子,直直白白反问我呢,作为父亲,我能说什么。”苏贵云语气不好,叫李厚山起开,进到床里躺下,一脸不满之色。
李厚山也躺下,说道:“这事不能怪我啊,我就说啊,我去和碧儿谈,你和你儿子谈,是你非要我去的,对不对?现在你和我闹什么气?”李厚山对自己的表现本就尴尬,夫人又这样态度对自己,心里不爽快。
苏贵云道:“碧儿女孩家家的,你个大男人去说,说什么!拉下臭脸,一顿训斥,这种事,叫碧儿怎么活?作为父亲,你儿子做出这种丢人败德之事,你好意思推辞!”
李厚山不同意,心里怪罪碧儿,说道:“什么怎么活?不知检点!李唐才多大孩子,他不懂事,她碧儿也不懂事么?再说了,她什么身份?这不胡闹么!”越说越气。
苏贵云气道:“什么不知检点?碧儿自小跟着咱们,对李唐照顾有加……”李厚山哼了一声,打断夫人,说道:“是照顾有加,都照顾到床上去了!你儿子??”
“什么你儿子,你再口口声声说你儿子,你儿子的,以后你就别当唐儿的父亲!他的事,我来管!”苏贵云抢说道。她心里清楚,此事不会碧儿主动,定是李唐先犯。再说男欢女爱,怪不得人。作为女人,同样是为爱越过世俗禁界,受到指责伤害最大,心里知道那种委屈。
李厚山不服气,也不做声。苏贵云继续说道:“碧儿知书达理,身世清白,从小学文识礼,不比其他小姐千金差哪,就是气度,也够用的。我也看的出来,她对李唐真心。反正那碧儿一定不能辜负,不然她以后怎么面对李唐面对我们,在府上待不下去,她能去哪,无亲无故的。这种事若在传将出去,她无法做人,害了终身。不如成全了两人,结成夫妻也好。以后再遇见咱们心仪的,可以商量再娶。”
李厚山也动摇,毕竟夫人说的仁义在理,但还是有点不甘,说道:“我心中早有人选,就算成全,她碧儿也只能做小。”两人谈了许久,各执己见,暂且不提。
碧儿有意躲着李唐,心中苦楚无奈。和夫人交谈,不知道夫人是何意思,更加勤快,避免闲来说话尴尬。李唐不知,以为碧儿不高兴,又哄又逗,碧儿始终不理。
慧觉寺在清凉山南面三笑峰下。年代久远,依傍山势而建,寺内天王殿、大雄宝殿、大悲殿等殿堂建筑精美,雄伟宏丽。供奉弥勒、三世尊佛、千手观音、四大天王、十八罗汉等,妙相庄严,香火鼎盛。
佛像造型精绝,金光闪耀。寺宇周围保留众多题刻,著名的是一首:雨愫西窗声轻,酒醉庸人数星。憨问明月何处,夜凉孤影谁听。
此诗论文采构思,相对题刻其他最为平常,其著名不在诗体本身,而是所作之人的故事。佛家重地,留下这一首缱绻,确有因缘。而这个故事,必然要那日离去的澄清和尚来讲。
寺后崖壁“佛”字石刻,高一丈二尺,宽两丈。宽厚有度,横立其中。寺后三峰屏立满眼翠郁,岩壑僻静幽美,登临远眺,风海中听涛,美景尽收眼底。
云敢为来到寺庙,见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心中敬畏,也跪拜一番。叫来小沙弥请教,取出扳指,求见方丈。小沙弥见他衣衫褴褛,所持之物金贵,不敢怠慢,请云敢为稍作休息。带着扳指去请示方丈。
不一会小沙弥回来请云敢为去到后院,方丈禅修之所。通禀一声,方丈叫云敢为请进,小沙弥自去。推门而进,房间简单到没有任何摆设,甚至什么佛啊禅啊字画也无,空空荡荡,只有一老和尚坐在蒲垫之上,静坐打禅。
云敢为跪下去,磕了头,说道:“在下云敢为,求见方丈。”老和尚把扳指放在地上,轻声说道:“老衲虽在寺中,难免俗尘,也知道钱施主遭遇,无奈钱施主心灰意冷,未曾来到此处与老衲一见。不知道钱施主现下如何?”
云敢为据实相告。
老和尚听到钱百川沦为乞丐,死在庙中,念:“阿弥陀佛。”又道:“当年慧觉寺遭遇火灾,庙堂尽毁,钱施主恩济我寺,修缮庙宇,重建殿堂。为感念其行,老衲应许:他日若有人遭难,携扳指来到我寺,不论是谁,不论善恶,老衲竭力,定救其急难。这玲珑扳指乃钱施主随身之物,今日你携来求见,不管如何,言明来意无妨。”
云敢为打量一下眼前这位老和尚,慈眉善目,眼睛明亮睿智。说道:“敢为身负血海深仇,不可不报。只求方丈收留,传授武功!他日大仇得报,敢为定一心向佛,随方丈清修,远离世俗。””
老和尚道:“我若要你放下仇恨如何?”
“放不下!”云敢为回答。
老和尚道:“报了仇,手上沾满鲜血就能放下了?”
云敢为想了想,面露痛苦之色。看着老和尚那历满俗尘而又脱俗的眼睛,坚定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不报仇,我生不如死。”
老方和尚道:“你可会下棋?”
云敢为一愣,不知道为何有此一问。回道:“父亲教导,略懂一二。不知道??这与我复仇有何关系?”
老和尚并没有回答有什么关系,而是闭上眼睛,想睡着了一般,说道:“后山有一山洞,清凉非常。我常在那下棋。”说完唤一名叫作清水的小和尚,安排云敢为住下,云敢为不敢多做打扰,退下去了。
慧觉寺中人工开凿一处放生池,专供信徒放生,滋长德业。池中塑立一座无面观音像,手中举着铜镜,照于此池。来此处的人都能隐约从镜中看到自己。那池名曰:“若生重游”。云敢为习惯了乞丐生活,住了一夜,也不洗漱。此时清晨,四门未开,只听见诵经之声。
云敢为来到放生池边,看着观音镜中的自己,模糊不清,低头去看池水映出的自己,长发散乱,面容憔悴,脏兮兮的哪像个人,出神凝视。突然哇哇大哭,撕心裂肺,又转而哈哈大笑,跳入池中,惊到了池中鱼儿、乌龟。
云敢为洗漱一番,梳理好头发,换上了清水准备的衣服,来到后山。很容易找到一处山洞,洞口只有半人来高,刻有:“出佛”二字。云敢为弯腰进去,走了十步有余,洞中突见宽敞,
一缕阳光从裂开石缝中钻进来,照亮了山洞。
洞中石壁有水滴落下,时间久了,击打地面成了一块凹坑,奇的是凹坑水满不溢,也不知道水去了哪里。那凹坑旁边,是一块整石,其面平整,刻着棋盘。两边石凳,不似人为做出。
云敢为等了一会,不见人来,待阳光散尽,里面抬头可望星辰天幕,才回去。以为方丈考验自己,每天坚持来此。
长安大街和往日一样繁华热闹,一辆马车从大街穿过,来到李府。管家迎接,从马车上下来一位老者。这老者头发灰白,皱纹显现,满面红光。管家铁福全要上来搀扶,这老者摆摆手,自己健步走在管家后面。
李厚山已等候多时,在客堂迎道:“项老夫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请到客堂坐下,吩咐下人上茶。一切礼节周全,问道:“夫子近日可好?李某疏于拜望,还请见谅。”
这被称作夫子的正是静鸿学社的夫子项红梅,今日被请到府上,以为又是辅导李唐。此刻说道:“老人家腿脚还好,脑袋也不糊涂,学社夫子一职已经放下了。”
李厚山道:“您若是不在,静鸿学社的威望要受减啊,您真是顶起学社的栋梁。”虽是恭维,却也不为过,项红梅却是学富五车,教导有方。
夫子谦逊道:“过奖了,我就是教孩子们写点文章,算不得什么。”说完喝了一口茶,问道:“不知今日,是要辅导李唐什么功课?他人呢?”
李厚山也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道:“今日请夫子来到敝处,是有一事想问。”
夫子说道:“但说无妨。”
李厚山开门见山,说道:“李唐已经十七岁,该是定一门亲事,成家立业。李某求教夫子,有何般配人选?”
夫子笑着说道:“我一个教书的,你问我这个,未免高看了。这种事,应当说与街上媒妁。”多少有些不满,夫子眼中,保媒拉纤,不是正业。
李厚山恳诚说道:“那些个媒婆子,动动嘴说点好听话却有其能,看人不行。夫子阅人,深入骨里,求着夫子指点,静鸿学社不少女学生,品貌家世匹配的,撮合一对夫妻,我李家感激不尽。”这李厚山说完抱拳行礼。
夫子道:“恕我直言,论家世,你李家虽非达官贵族,却富贵荣华,一般家庭女子,求之不得。可老夫认为,贵家少爷李唐,心性不定,骄傲乖张,随着年纪增长,若不修德立志,将无所作为。这纨绔子弟,吃喝玩乐,再大家业,留于他手,能剩下多少?!这上好姻缘,匹配女子,跟了他,除了吃穿一时富贵,未来如何,想是你李老爷本人也不知道。”这一下说的李厚山尴尬无比,又惭愧又恼火,儿子被人如此数落,说的一无是处,心中复杂。压着火气问道:“我家李唐,如此不堪么?”
夫子又道:“你家李唐,论资质聪慧,上等人,可惜不上进求学考取功名,以备国用。只这一条,我对他其他评价俱不会高!”越说越加激动,又道:“话说直白,之前我对李唐寄望最高,他若时刻随我学习用功,定有更好前程,怎么会养成这等脾性!这份天资,全给浪费耽误啦,哎!一想到李唐整日无所事事,我就……我就恨透了你们这样父母!”
这一通话,说的是真情实意,恨铁不成钢。李厚山无言以对。
为何有这样的一番评论呢,只在李唐小时候,李厚山将项红梅请回府上,指导李唐学习。项红梅见孩子聪慧,所教都是真才实学,李唐领悟极高,融会贯通。项红梅博学多才,通天晓地,一生致力教学,只望能教出个状元,彰显盛名,如此心满意足,对自己人生有个交代。
无奈金榜之上,从未有三甲提名,遇见李唐,决定亲授学问,无奈李厚山不许李唐进学社,只在家中学习。项红梅打算辞去职务,专心教授李唐,这李厚山又从中阻挠,只叫李唐偶尔听学。这项红梅心中期望颇高,失落太大,正是越爱越气。
李厚山不能言明,何故如此。两人陷入沉默,夫子先开口道:“趁我活着,可叫李唐找我。成家立业,倒也能稳住他的心性,让他专心致志,求学上进。”这项红梅还不放弃,有所执着。自然心中也愿意给他配上好的姻缘,接着道:“城东,云正南小女,云可心是为首选,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自己起身走了,也不招呼,管家上来热情款送。
李厚山闭着眼睛,沉思着。心道:“我就是让他做个纨绔子,吃喝玩乐,无所事事,也比丢了性命强啊……这一辈子,他李唐只能这样,怪就怪他生在我李家,是我李厚山的儿子,哎!”
李唐见碧儿不理自己,心下着急,买回来不少玩物,碧儿视而不见。李唐再三央求碧儿,才答应与他一起上街上走走。
李唐拉着碧儿,走在街上,这碧儿很少出府,出来散散心,也感觉舒畅很多。李唐多次问她是不是母亲与她说了什么,碧儿摇头。李唐早就计划好,带碧儿去锦绣坊做一身衣服,哄她开心。到了锦绣坊碧儿不进,李唐问她原因,碧儿道:“家中衣服多着呢,都很少穿,咱不花这个钱。”
李唐不肯,执意拉着碧儿进去。掌柜的见李唐了,紧忙招呼:“是李少爷啊,今怎么自己来了,要做衣服,伙计过去府上就好,不劳您跑这一趟。”
做生意的嘴甜,说话哄人。李唐道:“出来走走,路过这,看看有什么新料子。”
掌柜的随手拿一卷丝绸,说道:“上好的料子,配上咱南方绣工,保准您喜欢。”
李唐道:“不是我做衣服,是碧儿。”
拉过碧儿道:“去挑你喜欢的,捡新鲜的款式做。”
掌柜的这才注意碧儿,说道:“吆,是碧儿丫头啊,真好福气,李少爷舍得给你花这个钱。”
这平时说这句话没什么,今日一说,碧儿心中难过,自己就是个使唤丫头,身份地方极不相符。说道:“我不做了,咱们走吧。”
李唐不知所以,道:“你不选我给你选,就这个!”手指了一段淡蓝绸料。那掌柜的难为道:“李少爷好眼力,只是这料子所剩不多,给人定了。”
李唐道:“定了,没关系,我给你双倍价钱!”那掌柜的又不想得罪有钱主顾,又不想失了信誉,与李唐商量。
这时进来一人,正是云正南妻子马氏,带着云诗瑶和云可心,来拿定好的绸料。问道:“掌柜的,我带孩子来量裁。”掌柜的面露难色,与李唐说道:“就是这位,云大嫂定的绸料,您自去和她商量如何。”碧儿拉着李唐,“算了,那颜色我也不喜欢,咱们走吧。”碧儿讲理,不想为此发生什么争执。
李唐看好了东西,又是为了哄碧儿高兴,不能轻易让步。对马氏说道:“这位大嫂,这块料子我看中了,你能否让给我。你在挑选其他,不管多少钱,算在我账上,银两我给你出。”
马氏还没等说话,云可心上前说道:“不能让给你,凭什么让给你,定金我们都交了!”说完气哼哼瞪着李唐。
马氏愠怒,不许女儿吵架,女孩家家,态度要从容得体。
这一进来,两姐妹就认出了李唐,是那日大街上横冲直撞的少年。而李唐却没有认出两人。
云可心不服气,要教训他一番,奈何母亲在场,不敢太过放肆。云诗瑶心思多,瞧见这少年,心中又是一动,再去看他身边女子,年纪大出不少,看其穿着,不像丫环,猜不出身份。目光一直在李唐身上,听不见他说什么,只看见他的明眸,微扬的嘴角。
李唐笑道:“我知道你们交了定金,我不是在抢,只是和你们交换。你们若能让给我,不管你们在这做几身衣服,我都给你们付账,多好啊。”李唐自信自己能够解决这样的小事。
云可心没耐住,怒道:“好你个头,不认得我了么,你还欠我一句??”“道歉”没说出口,云诗瑶拉住云可心,说道:“我们不做主,看我母亲意思。”
马氏也制止云可心道:“不得无礼。一件衣服而已。”说完对李唐微笑,对掌柜的说道:“把定金退给我们,这绸料让给他吧。若有喜欢的,我们自己来买。”在旁李唐并不觉抱歉,只是礼貌道谢,他心中也觉得这妇人却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