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受云正南家风影响,和气友善,尤其在外,不争不吵,很少惹麻烦闲话。
见此少年说话态度,是个有钱使性的主,若是不依定要缠扰一番。
说着便带两个女儿回去,掌柜的也感觉抱歉,觉得无理,送出门去陪笑道:“云大嫂明理,往后来店里做衣服,给您最低价格。”又往里瞧了一眼,小声说道:“对不住了云大嫂,里面那位,我也是不敢得罪,亏您大度,这样的大户,咱指着这样的赚点银子呢不是?您呢,多多理解多多包涵,有好料子我记着您,咱们街坊邻里,成本给您,成不?”
这掌柜的嘴上哪个字都是买卖,会说的很,这样一来,马氏不会与他锦绣坊计较,以后还能光顾。马氏客气说道:“掌柜的严重了,我们也是想再挑挑,没有别的意思,别耽误您生意,我们先告辞了。”掌柜的点头微笑送客。
云诗瑶不住回头去看李唐,竟是不舍,内心不住再问自己:“要不要说一句话,敢不敢抬头看他,那样是不是太过直接,女孩家家的不知道羞?他叫什么名字,今天又遇见他,是不是缘分?她身边的女子是谁?我怎么心跳的这么快?”想的出神,好想他日有缘,再次遇见。
云可心以为姐姐不舍那料子,自己也不服气:“凭什么我们已经定好了就得让给他,有钱有什么了不起!那日险些撞到我还没和你算账呢。”心中想个法子,要教训那人,出出气,对母亲道:“刚才过来的时候,我见有卖糖果的,我好久没有吃了,母亲我去买一些吧。”说着一泯舌头,做个馋嘴动作,继续说道:“我都要馋死了,我保证一天只吃一颗。”
马氏见女儿说的可怜,道:“云家怎么有你这样馋嘴的丫头,好吧,我们去买。”就要往那边走。
云可心拦住,紧道:“不用了不用了,我一个人去吧,你们慢吞吞的,我跑着去跑着回来,你们去前面等我。”
云诗瑶道:“我与你去吧,你别乱跑?”
云可心心想:“你去了就办不成了!”一摆手,道:“算了,你陪着母亲吧,我怕你去了这不让买那不让买。”说完蹦跳着往那边跑去。
马氏突然想到什么,掏出几枚铜钱,交给云诗瑶道:“这孩子光想着吃了,钱都不拿,拿什么买,你给她送去吧,早点回来。”云诗瑶朝着云可心去的方向找她。
掌柜的见母女几人走远,给碧儿量了尺寸,一面夸奖碧儿有气质,一面对李唐说道:“这料子还真是得找对主人,向您,这随便一穿,都能看出这衣服的好来。”
李唐心中知道掌柜的说好听话,也不去理他,微笑看着碧儿,碧儿在外人面前,不想让人看出什么,故意不看,眼神躲闪。
“幸好我来的及时,你们还没有走!”声音清脆,众人去看,却是云可心返了回来。
也不待别人答话,云可心走到李唐面前,秀眉一扬,瞪着李唐问道:“哎你这人说话可否算数,是不是言而无信张嘴胡说八道的人啊?”
李唐也被问愣了,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很多的小姑娘,灵动可爱,就是那严肃认真的表情,也觉天真烂漫。往她身边进了一步,紧紧挨着她说道:“哎我这人说话从来算数,从不言而无信张嘴胡说八道,请问,哎,怎么了?”
云可心见她对自己称呼“哎”已经不满,气的一跺脚,抬头凶道:“你敢学我!你再学一个试试!”
旁边的人看的呆若木鸡,也不知道怎么劝解,碧儿上前问道:“姑娘,有什么事么?不要斗气,可以好好说。”
云可心哼了一声,毫不示弱的瞪着李唐说道:“当然有事,事儿大了!我偏不能好好说,尤其不能和他好好说!”说完用手一指李唐,继续说道:“刚才你说这绸料让给你,我们做多少衣服都是你付账,此话还作数么?”
李唐也上了玩闹之心,说道:“作数怎么讲?不作数又怎么讲?作数不作数,你能管得着么?”就是那样笑着,故意去气眼前的姑娘。
云可心道:“噢,你是耍赖啊。你可知人无信则不立,业无信则不兴的道理?”
李唐反问道:“你可知行不回头,端庄得体,笑不露齿,声不厌人的道理!你一进来就对我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你父亲是谁,没教过你女孩子要矜持温柔么?你母亲是谁,没告诉你这样找不到婆家么?和你在一起的女孩是你姐姐吧,你看她多文静,哪像你,小小年纪,凶巴巴的。”
“你……你……你这无赖!你欺负我。我姐姐文静不文静,我凶不凶管你什么事啦?!”云可心竟然被李唐这样一说,又羞又气,面红耳赤,眼泪扑簌簌落下来,但还是使劲瞪着李唐,不甘示弱。
整个锦绣坊的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李唐本在玩闹,不知女孩面薄,这样数落,心中羞急,但见她眼中含泪,楚楚可怜,心中不忍,赶忙去哄:“我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哭了?其实我最喜欢你这样直言快语的姑娘了,我就是为了和你多说几句话,才那样气你的。你别哭了,我说话算数,你说吧,怎么了?”
他这几句话没哄好云可心,在旁的碧儿听到心里却不是滋味,想说什么,忍住了退到一边。李唐眼中却是当这云可心年纪小,以哥哥大人的身份和他说的喜欢。
云可心眼泪汪汪,气道:“谁要你这无赖喜欢,我嫁不嫁的出去碍着你什么事了,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不要我,我也不嫁给你,这样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有多么糟糕了么?”也在言语表达愤怒。
李唐也不生气,笑着说道:“好妹子,我知道了,我在你心里糟糕透顶行了不,你说吧,要我说的哪句话算数?”
云可心抹掉眼泪,撅嘴说道:“之前的事本来不想计较了,今天两件事凑一块,一并解决。第一:你要给我道歉,第二:你说让给你绸料,随我们做几件衣服你付账,我要这锦绣坊里所有绸料各做一件!”
李唐想了想,答应道:“好!只要你不哭了,我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说你嫁不出去。”
云可心道:“道歉不是这件事,之前的你做过什么心里清楚,好好想想。”云可心在提醒他大街上跑马险些撞到她的事情。
李唐随口道:“什么都对不起行了吧。你让掌柜的量尺寸吧,我答应你各做一件。”
云可心道:“你先付账结清,自有人来量裁”
李唐叫掌柜的算一下多少银两,掌柜的以为玩闹,呆住了。李唐道:“叫你算你就算啊,愣着干什么。”
掌柜的看看云可心,看看李唐,又看看货柜上的绸料,咽了下口水,点算一下多少种绸料,每种多少钱一尺,做一件人工大概多少,算好了,试探道:“李少爷,粗略算一下,怕是有个两百多两银子呢?”心中以为是玩笑,又希望不是玩笑。
李唐道:“明日你去府上取,谁来做衣服,算这位姑娘请的。”说的认真,嘴角还是满不在乎的微笑,看着眼前的姑娘,眉眼里难以掩饰的自信和骄傲。
云可心道:“好!算你识相。”这时候听见云诗瑶再喊自己名字,匆忙跑了出去。
碧儿瞧了一眼李唐,生气了却是笑着问道:“之前你对人家做过什么啊?让人都堵到这里来了?”满身醋味,也不招呼,出门自己走在前面,李唐追着说道:“我不知道啊?没做过什么啊?我不认识她啊???”他不懂女人的心思,只是莫名其妙,为什么碧儿这样来问。
锦绣坊其中一个伙计道:“有钱人家的孩子,就是事多,闹腾,耽误咱多少生意??”掌柜的狠狠地敲他脑袋,骂道:“要不怎么说你一辈子受苦力呢,猪脑子,他要是天天来锦绣坊这么闹腾,咱们就发了!”
云可心的身影,一直缠绕在碧儿脑海里,她好像预感到什么一样,也许不是她,是下一个姑娘。但总会出现更好的人,比自己年轻漂亮。路上也不停的在想:“夫人找我谈了谈,并没有表明态度,怕是对我失望的很,老爷的眼神一直不对,对我充满敌意,我该怎么办?”
碧儿的心一直很乱,结果或者说后果来临之前,不得安宁。
云敢为一直等了半月有余,每天在出佛洞中待到深夜。在寺中吃住,虽是素食斋饭,也把身子养的恢复了不少,除了面色不比之前白净。黑黄面庞,也看得出是个俊秀少年。言谈举止,礼貌稳重,清水很快和他成了朋友。
清水比云敢为还小,从小在寺里长大,是个弃婴,在寺门口发现的他。清水心无杂念,一脸童真,颇具爱心。
云敢为也喜欢他,给他讲讲自己做乞丐时的发生的事情,清水满心怜悯同情,身上的仇恨却只字未提。
这日云敢为见清水扫地,一下一下,沿着方砖去扫,很是认真。这时候是四月的季节,没有落叶,连可扫之物都没有。云敢为心中奇怪,上前问道:“清水师傅,这院子很是干净,我怎么见你每天都在打扫?”
清水没有停下手中活计,说道:“我从小就扫,每天扫,以后也是,每天都要扫。”
云敢为又问:“这地很干净,你在扫什么呢?”说着又看了看这院子,确实很干净。
清水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啊,方丈叫我扫我就扫。以前我也问方丈,我扫干净了怎么还扫,方丈每次都说,一停下来,就会脏。所以我也不管他脏不脏,每天打扫!”
云敢为也不懂方丈的意思,以为是佛家的某种意义,不去深究。他等的有点烦躁,想知道方丈与自己说话的深意,问道:“方丈每天下棋么?”
清水道:“师傅每天都下棋。就像我扫地一样。”
云敢为吃惊,心想难不成自己去错了地方。又问道:“那方丈每日在哪下棋?”
清水学着方丈的模样,摇头晃脑,闭目清思,又学着方丈语气,缓缓道:“在雁儿背上的云里,在山林海啸的风中,在生死的一瞬,在雷电的刹那……”
云敢为却不觉好笑,急道:“那师傅让我去后山,却是为何?”
清水又去扫地,说道:“有个姓苏的施主,名字我也不知道,常来后山出佛洞与方丈对弈,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云敢为耐着性子,在出佛洞又等了几天。一日吃过早饭,早早来到出佛洞,刚一进去,发现已经有两个人在那里下棋,一言不发。一个是方丈没错,另一个中年男人,胸宽背阔,相貌堂堂。一身黑色外敞里面是酒红色贴身长衫,腰带紧缚,孔武有力。此时眼睛盯着棋局走势,并不理会有人到来。
云敢为没有出声,远远鞠躬失礼,走到近前观看。
黑白棋子,在棋盘上是棋子,在对弈人手中是盾是刀,是蛮横是哲理,是攻是守,是取舍是得失,是人生,是生死。
云敢为受父亲教导,三岁学棋,七岁与舅父对弈,十岁赢过项红梅老夫子。此时观看,见两人举棋定子,胸有成竹。各方先是缓和立足,并未强攻进取。
方丈棋高一招,总能牵制,但又似乎谨慎,措施良机。这眼前的中年男子,应该是清水口中的苏施主,云敢为心中猜测。见其缓缓而进,攻势逐渐凌厉。
眼看方丈白子被围,却有险象环生,另辟蹊径。
阳光最烈时,刚好照到棋盘的中间,渐渐移去,两人未动。直到夜空星辰满幕,夜风微凉之时,那中年男子先开口说道:“你的棋,有缺点,却不是破绽。”方丈不答话,继续下棋,那人也只好跟子。
云敢为不知道方丈有何用意,但看的出来方丈棋艺高超,那人不是对手。但若旁人看来,两人技艺相当,难分胜负。
突然方丈一抬头,看了眼夜空,悬月正在其中,说道:“这么久了,结束吧。我累了,要吃饭睡觉。”语气平淡。
那人再三要求继续下完此局,方丈无动于衷,也不去理会云敢为,自己回去。那中年汉子看着未下完棋局,神情冷肃。云敢为不知道该不该说话,该说什么话,退到一边。那人长叹一声,也离出佛洞,不知去往何处。
只要两人下棋,结局都是一样,未分胜负,方丈看到月亮在山壁裂缝正中,就道:“这么久了,结束吧。我累了,要吃饭睡觉。”那人留他不住,长叹而去。云敢为在那里像空气一样,没有人去理会他。
如此简单如此重复,过了十天,每天那人都来与方丈下棋。这次方丈没有走,一连下了三天,云敢为肚子饿的咕咕直叫,心中不解,方丈到底有何用意。
到了中午,方丈举着棋子有一盏茶的功夫,眼里充满怜悯之光,洞中静的连那水滴的滴答声都显震耳,方丈慈柔说了一句:“棋,就下到这吧,以后老衲就不来陪苏施主啦,你没有赢,我也没有输,接下来这棋怎么走,我也不知道了。”说完离去,此后方丈再也不来,那人却是依然坚持来到这里,观看未下完的棋局,对云敢为视而不见。
云敢为总是退在一旁,不说话也不靠近。
那人等了三天,实在着急,才对云敢为说道:“你来看看,这棋怎么走。”话语强硬,像是命令一般。
云敢为小心上前,见黑棋围住白棋大半,但白棋并非死路,一子只差,胜负立分。心中暗忖:“依方丈棋艺,不可能看不到这一招,怎么会说不知道棋怎么走了呢?”
“你懂不懂?看出什么来了?”那人着急问道。
云敢为心想:“方丈不会无缘无故叫我来观棋,定有深意。我需抓住良机,或许眼前这位就是高人。”眉头一沉,说道:“在下云敢为,略懂棋艺。承蒙阁下屈尊下问,我就言我所知,对与不对,望阁下赐教。”
那人见这少年说话文绉绉的,说话有板有眼,高看了几分,语气和气不少,说道:“你说吧,我听听高论。”
云敢为夹住一颗白子,放在一处,说道:“这步棋,最险,白子失去半壁江山,黑子必然趁势围攻,但在此处,犹若破釜沉舟??”那人听的入神,心中惊诧不已,这少年棋艺之高,远在自己之上。云敢为将白子取下,继续说道:“白子处处退守,到此处退无可退,仅有三子之差,不赢也难!”
那人急问道:“以你来看,方丈棋艺比你如何!”眼睛直盯着云敢为,想知道答案。
云敢为抱拳施礼,道:“小子这点本事,不敢与之相提并论。方丈所下之棋,不在技艺,而是境界。小子斗胆猜测,方丈一直维稳,既不赢了你,也不输了你。最高明处,是让棋艺甚高之人,无所察觉。”
那人听完一下瘫坐在石凳上,恍然大悟,内心波澜起伏,表情痛苦。
云敢为怕自己说错话,站在旁边,瞧着眼前的中年汉子,就那一瞬,眼里神采几度变化。
那中年汉子站起身,自语说道:“这么多年,原来方丈早就知道我的心思,猜透了输赢的结果,用这棋,困住了我七年,七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