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敢为这一路走来,也不知道到了哪里,心中疾苦,从不回头。曾经读书写字,生活安稳,做人道理全是从上从书上学来,父亲教导,如今颠沛琉璃,饥寒交迫,渐渐感知世间的真正冷暖。那一身破烂衣服,许久不洗漱打理的容貌,散乱头发,俨如流民乞丐,无人去识。莫说旁人,就是自己,也忘了曾经的模样。
他不与人说话,避免交流,只是听所遇之人所说,希望从中听到有关凶手的消息,有关高手的消息,可听到的,总是无关紧要。
这一日天气晴朗,微风和煦。云敢为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时,破庙里只剩下一个老乞丐,蜷缩着身子,躺在墙边那里不动。
平日里这个老乞丐最早出去,从来不在庙里闲睡,近日病了,出去的少,云敢为怕是老人死了,起身去探他鼻息。
手刚伸出来,那人闭眼说道:“还没死!”,气语微弱,人却动也不动。
云敢为吓了一跳,也不说话,走出庙门,抬头沐浴阳光,脏兮兮的脸庞露出浅浅的笑容,真的是好久没有这种温暖了。
“我饿了,我饿了。”里面的老乞丐吃力说道。云敢为确定是在和自己说话,笑容渐渐消失,从怀里掏出一块干饼,走进去放在老乞丐身边。
老乞丐并没有吃,眯眼看了一眼干饼,又闭上眼睛说道:“我要吃肉,吃燕凤楼的鸭子肉。”平时并不起眼的老乞丐想吃肉,而且是在和另一个乞丐要,态度好像自己在酒楼点菜一样。
云敢为收起干饼吃了一口,坐到了自己睡觉的地方。
老乞丐缓缓坐起,倚在墙壁,使劲吸了口气,说道:“孩子,你来这里有半个月了吧?我看你言行举止,是个有教养的人,如今这样落魄,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变故?”见不答话,又说道:“别看你不说话,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出,你有仇恨。你和我说说,保不准我能帮你。”说到这休息了一下,喘了口气继续道:“你别瞧不起我,曾经山西的首富,钱百川,就是我……”眼里有了一丝光彩,放佛又回到了曾经。
云敢为并不在乎老乞丐是谁,再说些什么。把一张干饼吃完,铺匀破草,躺在那就要再睡上一会,背对着老乞丐。
老乞丐干笑了几声,也不管他听不听,继续说道:“祖上几代人积累,至我一代,已是财富盈库,田产无数。奈何家道中落,无力扭转,财物俱空,先人遗物变卖无存。惭愧啊……”
这老乞丐确是钱百川无疑,当年腰缠万贯家财,花钱如流水,骄奢无度。当地百姓仇富心作祟,偏偏给他起个外号‘钱流水’,咒他破败。这钱百川生意却是越做越广,日子越来越好,唯一不足的是无子嗣。
添了三房妾室,倒也相处和睦,就是个个不争气,肚子不鼓。单说这最小的爱妾花美娇,长得是俊俏妩媚,身段妖娆,人却上孝下慈,钱百川最爱她不争风吃醋,又贤惠识得大体。
钱百川经常带她外出,多次去燕凤楼品尝秘制烤鸭肉。有一次,坐在旁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人,温文尔雅,白净面庞,多看了花美娇几眼,钱百川心中不快。
那书生衣服应当是多次浆洗,掉了颜色,钱百川见他穷酸,只一盘花生米就酒。故意寒碜他,说道:“这位小哥若不嫌弃,与我同坐一桌,这些菜,我们吃不完。”就想让他看一看自己所点的菜,都是燕凤楼的招牌菜,比较一下身份。不料那人没有拒绝,竟说道:“既然大哥不见弃小弟,那小弟就陪您喝上几杯。”说完坐了过来。
这书生介绍自己,姓宋,名兰哲。两次落榜,在此喝酒解闷。
见妇人漂亮,多看了几眼,此刻受邀同桌,仗着酒意,坐过来假意陪衬饮酒,实则接近妇人。
喝了几杯,瞧见对面的人脸色不对,举杯相敬,那人却是不理。正尴尬,那人道:“今天的酒菜不和胃口,你吃吧。”
宋兰哲道:“这多不好意思,我也吃不了这许多,浪费啊。”说完又看了一眼让自己心动的妇人。花美娇一直没有答话,只是给来者添了一杯酒。
钱百川心中不快,说了句解气的话:“不浪费,就这,我家的狗都不吃。你要是有肚子都吃了,我看着也高兴。”
这一句说的宋兰哲坐也不是走也不是,尴尬非常,脸红一阵白一阵。也正是这句话,成了钱百川的祸根。
那宋兰哲后来高中,几番调升,又回到了山西。各种理由栽赃,查封钱家铺子,又定罪奸商祸民,巨额银两赎身保命,一直到钱百川家族倒塌,落魄行乞方才罢休。
钱百川受人嘲笑谩骂,指手画脚,难受这等打击,从此一蹶不振。亲人离世,妻妾背叛出走,只有花美娇留在身旁,后因风寒染病,无钱医治,死于破庙之中。
真正是: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做人莫欺一时穷,时来运转未可知。
老乞丐断断续续说了些自己的身世,无限感慨。云敢为心中也同情,怪他不尊重别人。想到自己,觉得更加可怜。依然装睡,没有去理老乞丐。
老乞丐道:“不说了……不说了,孩子你的事我也不问。只是我自觉时日无多,好想临死之前,在这与我美娇吃上一顿燕凤楼的鸭子,死就明目了。”自知时日无多,说完老泪纵横,陷入回忆。
云敢为想此人并无大过,沦落至此也是可悲,既然人都要死了,我就拼力满足与他。
站起来走到老乞丐身边,安慰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弄来。”
老乞丐从怀里掏出一个物件,点头叫云敢为靠近些。云敢为蹲下身子,老乞丐把一物塞到他手上,说道:“出了庙门一直向西,清凉山慧觉寺,找方丈……或许能帮到你。不要拒绝,我死了这东西就没有用了。你收好……”说完用力握住云敢为的手,祈求一样的眼神,云敢为只好点头应允收下。
这燕凤楼在大街正中,两层建筑,在此地颇有名气。云敢为快步而来,在门口处,看了看手中的扳指,鼓起勇气走进去。
店小二在忙着伺候,听人吆唤。眼活手快,见进来一人,本要笑着去接应,一看是个乞丐,瞬间变了脸色。“出去出去,等过了饭点再来,现在哪有时间赏点你。”不耐烦的往外哄他眼里的乞丐。
也不能怪这店小二,好多乞丐
没有眼色,偏在人家忙碌时进来,遇见挑剔的主,嫌他脏,饭也不吃了,耽误生意。影响店家赚钱,哪还有善心赏点。
店里的人看了眼这边,习以为常。
云敢为把扳指递给店小二去看,店小二看也不看,嫌弃的摆手哄他,“叫你走你听不懂啊,这什么玩意,别往我跟前放!”
云敢为紧道:“换一份你们这的秘制鸭肉。”
“换你个头!滚!”店小二已经不耐烦,破口骂道。
早在云敢为一进来,掌柜的一直有意无意的瞧着,手上兀自不停的打着算盘。这时候喊了一句:“哎,让他过来。”
店小二不解,放他过去。接过云敢为手中的扳指细细打量,见扳指碧玺材质,打磨的光滑细致,内壁刻着‘玲珑’二字,又打量一番云敢为,料定此物主人不会是他,试他问道:“换一只鸭子,没有别的了?”掌柜的知道,这扳指价值不菲,反正是偷来的,看别人没有注意这边,不会有人来找,留下无妨。这掌柜名叫窦鹤林,最是爱财。一双眼睛不大,观人说高低话,处事做方圆论,精明算计,最是爱财。一双手拨弄算盘从不停止,大家叫他铁指算盘。
云敢为确定点头。掌柜猜想是乞丐偷了有钱人的扳指,不识货,跑来换些吃的。吩咐店小二:“去,给做一只。”
店小二也不知道这扳指值多少钱,挠挠头,疑惑的去下菜单。
这时候一个人上前一把抢过掌柜手中的扳指,向云敢为鞠躬道:“少爷,不要玩了,老爷叫我来接你回去。这扳指您收好。”说完恭敬地双手举过头顶。云敢为莫名其妙,没有去接扳指。
掌柜一愣,也是不知情况。那人直起身子,抓过云敢为的手,将扳指交给他。接着说道:“少爷,玩够了咱回去吧,下次咱不扮乞丐了,好不好?”
云敢为惊疑问道:“你是???”以为对面的少年认错了人。
掌柜的也问道:“是啊,你是谁?抢我扳指干什么?”
“我是谁?你问我是谁?你胆子也太大了,信不信我回去叫我家老爷查封了你的酒楼,把你们统统撵出山西!”
声色俱厉,不像玩笑。
那掌柜猜疑有假,问道:“敢问你家老爷是……?”
少年一拍桌子,说道:“你真敢问,好,我告诉你!你眼前这位,对,就这位??”却是说的云敢为,介绍一般:“这位就是山西……最金贵的公子,宋公子!至于大名,你们不配知道!”气势汹汹。
云敢为刚要解释,见少年给自己使个眼色,住了嘴,且看如何。
掌柜的一听,最金贵的,宋公字。心道:“莫非是太原府宋兰哲宋大人家的公子?听说是有个公子,这年纪样貌谁也没见过。”掌柜的吃不准,也不愿得罪,心想反正这扳指本来就不是自己的,也便算了。
周围也有人放下碗筷过来瞧看的,这时店小二将烤鸭端来,少年将一块碎银放在账台,道:“打包好,连我刚才饭菜,一并结账。”并对围观的人道:“还不去吃,光看能饱么!这么好事,叫宋兰哲大人全给你们抓起来!”吓唬吓唬他们,那些人却真的怕事,都回去座位。
少年一手拿着打包好的烤鸭,拉着云敢为就走,还不停说道:“少爷以后不要这样玩了,咱们下次扮将军??”
掌柜的目送两人离去,见远了,呸了一句:“什么东西!”
有个吃酒好事的凑过来道:“我见过,那乞丐一样的却是宋大人的公子,别看他穿的破,那气度掩盖不了。”
我这人没别的本事,就是眼睛看人准,错不了!另一人凑过来道:“你怎么知道?当官的子弟,都是这样胡闹么?”你一言我一语,几个人瞎扯一顿,也就散了。
那少年出来与云敢为行了一段路,云敢为问道:“你为什么那样说?你不像是认错了人,况且,我这个模样。”
心中觉得他说自己贵公子,如此邋遢落魄,真是可笑。
那少年停下,把扳指还给云敢为,认真说道:“如果是你家传的东西,留下来,是个念想。”此刻也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神情落寞。又说道:“就算不是,这物件也值不少银两,你且找个当铺换了它。不要让人给欺了。”好像担心对面这人太老实,当铺的人少给银子。说完把自己的钱袋也交给他,说道:“你拿好,不要漏财,一起的会抢了你。”
云敢为见这人关照自己,心中感动,问道:“我见你比我大上两岁,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如果有缘再见,我会告诉你。”说完拍拍云敢为的肩膀,转身走了。
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好像传递了某种感情和力量,云敢为觉眼前的这个人,萍水相逢,却如此亲近。虽然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但相信一定能再相见。想到老乞丐,小跑着回去,等到了破庙,把烤鸭放到他面前时,被一群回来的乞丐哄夺抢食,云敢为护住了一块,递到老乞丐嘴边时,才发现老乞丐已经气绝身亡。这半年遭难,云敢为知道钱财的重要,没有显露,将钱袋和扳指藏在了怀里,小心带着。
云敢为央求几个乞丐,一起将他草草掩埋,葬在了一处坟岗,周边树木茂密,总算没有暴尸荒野。云敢为亲手写了‘首富钱百川之墓’,磕了头,想起老乞丐说的话,去往清凉山,慧觉寺。
所谓财富非毒蛇,人心变换之。积聚修德行,散失是无常。世人皆知道理,行起来万难,是以物欲横流,贫富皆有各自苦恼。
李府这边,李唐和碧儿初试云雨,难以自制。李唐刚吃了鲜甜,渐渐摸清门路,气力又足,哄得碧儿春情大动,晚间也不回去睡了,自在李唐房间卧眠。一个难舍了走,一个抱着不放,情意交缠,赛过了神仙。
浓烈时,碧儿娇喘喊李唐:“亲哥哥,亲哥哥……”李唐也学会了逗趣,停下来问道:“好了么?我可要歇了。”
碧儿羞急,皱眉浅怒,嗔道:“冤家,不许逗我。”见李唐还是不动,轻轻挺起引他,又是一阵美妙。
苏贵云近日发现,只要自己出现,两人颇不自在。碧儿较之以前,红润了不少,总是偷偷去瞧李唐,眼里全是浓情蜜意。李唐遇她目光,投递微笑,深情相继。
苏贵云早为人母,如何不知,猜出七八。与李厚山商定,各自去说。找了机会,把碧儿单独叫来,问道:“多久了?”不想绕弯,直接切入。
碧儿心下一惊,又羞又慌,不知道如何作答。
苏贵云道:“事已至此,我不想怪责你们。只是提醒,终身大事,不可贪图一时享乐,悔恨一生。”见碧儿不语,接道:“毕竟女子清白,他可有强迫与你?”
碧儿摇头。
苏贵云道:“那就是两情相悦,男女之事,本是天性。你如今破了身子,只能说你是我儿李唐的女人,还不算我李家的媳妇。”
碧儿听此一说,心中一凉,怕是夫人拆散,望着夫人,眼里憋出了泪珠,不知道如何是好。
苏贵云道:“这孩子玩性重,心性不定,这个你最清楚,如果他以后和别人好,三妻四妾,冷落了你,你想过怎么办嘛?”这句话戳中了碧儿的心,她爱李唐,却总觉和李唐差点什么。心中希望李唐专情,只有她一个,又觉得自己不够好,李唐终会遇见佳人。被夫人这样一问,心中难过。
碧儿想了一会,那种感觉实在心酸,哭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只知道我错了,夫人,您打我骂我惩罚我吧,我害了少爷……”
另一边,李厚山自己去了李唐房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左看看又看看,很不自在。李唐问道:“父亲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父亲很少如此这般窘促,李唐决定还是直接问更好。
李厚山假装咳嗽,说道:“没事啊,就是过来看看你,自从你不练武了,也很少出去了呢。那个……那个最近去没去看你表弟,子墨还好吧?”
李唐回道:“出去也不知道做什么,就不出去了啊。子墨还是练剑,勤着呢。”
李厚山“奥”了一声,表示在听。
李唐直接说道:“父亲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还要找碧儿去呢。”
“碧儿,对!那个碧儿吧,她?”作为父亲,实在难以开口。
李唐问道:“碧儿怎么了?”
李厚山道:“没,没怎么。我就是说碧儿对你照顾挺好的。不错,这个丫头忠心。”
李唐见父亲吞吞吐吐,直接说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和碧儿的事,过来问我?”说的理直气壮,并没有半点尴尬和悔过。
李厚山脸一红,急忙解释:“我知道什么,你们能有什么事,我就是过来看看??看看??”四处瞅瞅,接道:“看看你房间缺少什么,我好叫人添置。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唐看着急忙走出去的父亲,自语道:“我还以为你是与我来谈和碧儿的婚事呢?我缺什么,找福全就好了啊?”李唐并不知道,父亲本来要问他与碧儿是否做了出格的事情,准备如何处理。无奈李厚山面对比自己还高出的儿子,尴尬的始终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