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小厮昭儿风尘仆仆地回到贾府,报来了一个天大的喜讯。原来,前些时日,林姑娘已经从扬州启程,在丫鬟紫鹃和二爷贾琏的陪同下,正往京城回呢!昭儿说,本来自己也是跟随着琏二爷一起回来的,但昨天琏二爷突然决定让他快马加鞭地先回来报个信,估计明天琏二爷和林姑娘也要到家了。
昭儿是贾琏身边的小厮,他的消息先是报告给了贾母,然后紧接着就来告诉二奶奶王熙凤了。昭儿急匆匆地跑到王熙凤的屋前,一边跑一边喊,被平儿当面拦住了。
急匆匆地跑来做啥呢?你不是应该在二爷身边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平儿问道。
昭儿如实回答。平儿让昭儿回去歇着,自己亲自把消息告诉给凤姐了。
那边,昭儿离开,哪里肯歇着,贾府上下的人都还等着他的好消息呢!他先是找到了袭人,让她把林姑娘明天回来的消息转告给另一位二爷贾宝玉。
宝玉听了,开心地抓住袭人的手,不停地问道,是真的吗?是真的吗?还让又把昭儿喊了回来,一阵的东问西问。
当然是真的!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已经葬入祖坟了,诸事在贾琏的协助下都已经办妥。他们本该月底才到家,因闻得元春喜信,所以昼夜兼程地赶路,不过每个人一路上都是平平安安的。
宝玉只听到昭儿说了黛玉“平安“二字,余者也就不在意了。
转眼间,丫鬟们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莺儿把消息转告了薛宝钗。司棋则转告了贾迎春。侍书转告的是贾探春。入画知道了消息,也尽快回告了贾惜春。
李纨和贾兰这边,是素云先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李纨知道后,嘱咐素云先不要告诉贾兰。哪里知道,那边碧月也已经听说了,早就通知了贾兰,他的林姑姑明天就有回来了。
贾兰心里是一个激动,比起对林姑姑的想念,贾兰更加关心的是,林姑姑这次带了多少家产回来。只是母亲却让碧月督促着,明日照常去府学读书,切不可荒废学业!
好不容易盼到了第二天的午后,果然,下人从门口急匆匆地跑来报道:
“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
再一次回到贾府,林黛玉禁不住地想起,几年前自己第一次进贾府的情景。和当时一样,黛玉进贾府时,首先看到的是贾府建筑布局,而贾府的建筑及饰物最明显的特点是大。林黛玉眼中,宁国府之大是这样的:
进入城中,纱窗外忽见街北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敕造乃是奉皇上的诏令建造的意思。
也就是说这是皇帝老儿为贾家盖的府第,何人能住?何人能享?这是一种家庭荣耀,也是主人身份的象征。贾府世袭爵位,贾演、贾源位极公爵,到贾政这一代已经过数代积累,家族规模甚是庞大。
在看到荣国府的建筑布局之前,先写宁国府的建筑布局之外感。这里的两个大石狮子和三间兽头大门所涉及的建筑装饰,将宁国府门外的威严、气势和与众不同先写了出来。宁国府如此,荣国府会是怎样一个府第呢?
接着,林黛玉进了贾母的院子,只见院子轩峻壮丽,但先映入眼帘的则是一件大摆设。黛玉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
要知道,紫檀树生长速度极其缓慢,需要五年才长出一个年轮,只有长了八百年以上,才能成为制作用树。因为紫檀质地坚硬,为木材之首,古代便称之为帝王之木。紫檀家具更是几乎为宫廷所垄断。而这里的大理石则是天然的,其内容也是自然形成的山水纹风景画。
黛玉沿着一条大甬路,直接出大门的。进入堂屋中,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便是荣禧堂了。三个大字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
只见大紫檀雕螭案上,设着三尺来高青绿古铜鼎,悬着待漏随朝墨龙大画,一边是金堆彝,一边是玻璃蛊,地下两溜十六张楠木交椅。
正堂中所挂的乌木联牌上,用錾金的字迹镶出来一副对联:座上珠玑昭日月,堂前黼黻焕烟霞。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
“同乡”表明穆莳与贾府的关系,“世教弟”是对富贵至极的贾氏的一种抬举、恭维、攀附。“郡王”即藩王,帝王分封子侄、功臣为郡王,各占一方,犹如藩篱。可见穆莳权位之高贵,穆莳家世之显耀。
乌木又叫阴沉木,是楠木、麻柳、红椿等树木因自然灾害埋入淤泥中,在缺氧、高压状态下,经三千年至八千年碳化而形成的。尊贵者都把乌木用作辟邪之物,乌木也每每被制成工艺品、佛像、护身符挂件。
与贾母院子的轩峻壮丽和贾政堂屋的轩昂壮丽相对比的是,贾赦正房的小巧别致。黛玉仍然记得,初进贾府那天,邢夫人携着她,坐到了轿子上面,众婆子们放下车帘,命小厮们抬起,拉至宽处,方驾上驯骡,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便入一黑油大门中,至仪门前方下来。众小厮退出,方打起车帘,邢夫人搀着黛玉的手,进入院中黛玉度其房屋院宇,必是荣府中花园隔断过来的。进入三层仪门,果见正房厢庑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峻壮丽;且院中随处之树木山石皆在。一时进入正室,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邢夫人让黛玉坐了,一面命人到外面书房去请贾赦。
种种回忆历历在目,可如今却不见有人影伴随左右了,大家好像都是来迎表哥贾琏的。
林黛玉回到自己的房里,宝玉紧跟着就来问候了。两人一见面时,彼此之间不禁悲喜交接,黛玉禁不住难免又大哭了一阵,直到后来才互致喜庆之词。
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宝钗、迎春和惜春等人。
这天,王夫人见了黛玉,因问道:“大姑娘,你吃那鲍太医的药可好些?”黛玉道:“也不过这么着。老太太还叫我吃王大夫的药呢。”宝玉道:“太太不知道:林妹妹是内症,先天生的弱。所以禁不住一点儿风寒;不过吃两剂煎药,疏散了风寒,还是吃丸药的好。”
王夫人道:“前儿大夫说了个丸药的名字,我也忘了。”宝玉道:“我知道那些丸药,不过叫他吃什么人参养荣丸。”王夫人道:“不是。”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八味地黄丸?”王夫人:“都不是。我只记得有个‘金刚’两个字的。”
宝玉拍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玉补心丹。”王夫人笑道:“是这个名儿。如今我也糊涂了。”
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王夫人道:“扯你娘的臊!又欠你老子捶你了。”宝玉笑道:“我老子再不为这个捶我。”
王夫人又道:“既有这个名儿,明儿就叫人买些来吃。”宝玉道:“这些药都是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
宝玉笑道:“当真的呢。我这个方子比别的不同,那个药名儿也古怪,一时也说不清,只讲那头胎紫河车,人形带叶参,三百六十两不足。龟大何首乌,千年松根茯苓胆,诸如此类的药不算为奇,只在群药里算。那为君的药,说起来,唬人一跳!前年薛大哥哥求了我一二年,我才给了他这方子。他拿了方子去,又寻了二三年,花了有上千的银子,才配成了。太太不信,只问宝姐姐。”
宝钗听说,笑着摇手儿说道:“我不知道,也没听见。你别叫姨娘问我。”王夫人笑道:
“到底是宝丫头好孩子,不撒谎。”宝玉站在当地,听见如此说,一回身把手一拍,说道:“我说的倒是真话呢,倒说撒谎!”口里说着,忽一回身,只见林黛玉坐在宝钗身后抿着嘴笑,用手指头在脸上画着羞他。
凤姐因在里间屋里看着人放桌子,听如此说,便走来笑道:
“宝兄弟不是撒谎,这倒是有的。前日薛大爷亲自和我来寻珍珠,我问他做什么,他说配药。他还抱怨说:‘不配也罢了,如今那里知道这么费事!’我问:‘什么药?’他说是宝兄弟说的方子,说了多少药,我也不记得。他又说:‘不是我就买几颗珍珠了,只是必要头上戴过的,所以才来寻几颗。要没有散的花儿,就是头上戴过的拆下来也使得。过后儿我拣好的再给穿了来。’我没法儿,只得把两枝珠子花儿现拆了给他。——还要一块三尺长、上用的大红纱,拿乳钵研了面子呢。”
凤姐说一句,宝玉念一句佛。凤姐说完了,宝玉又道:“太太打量怎么着?这不过也是将就罢咧。正经按方子,这珍珠宝石是要在古坟里找,有那古时富贵人家儿装裹的头面拿了来才好。如今那里为这个去刨坟掘墓?所以只是活人带过的也使得。”
王夫人听了道:“阿弥陀佛,不当家花拉的!就是坟里有,人家死了几百年,这会子翻尸倒骨的,作了药也不灵啊。”
宝玉因向黛玉道:“你听见了没有?难道二姐姐也跟着我撒谎不成?”脸望着黛玉说,却拿眼睛瞟着宝钗。黛玉便拉王夫人道:“舅母听听,宝姐姐不替他圆谎,他只问着我!”
王夫人也道:“宝玉很会欺负你妹妹。”宝玉笑道:“太太不知道这个原故。宝姐姐先在家里住着,薛大哥的事他也不知道,何况如今在里头住着呢?自然是越发不知道了。林妹妹才在背后,以为是我撒谎,就羞我。”
殊不知,疾病影响着人的性格和行为方式,是人的个性的一种体现,它也是人们对社会生活的一种反应方式,疾病之诱因,部分来自外界对患者的影响,但更多地则来自患者对待世界的方式,来自他对待自己的方式。
黛玉身体极怯弱,后其母生病,侍汤奉药,母病逝后,又哀痛过伤,触犯旧症。由此可知,她的病弱是先天及其母病逝造成的,自小失去母爱是她多愁善感、性格孤傲的重要原因。
初进贾府,宝玉只见她“两弯似蹙非蹙冒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
黛玉的飘逸、脱俗来自于她的出身和修养。她生于贵族家庭,自小饱读诗书,在琴棋书画上都有较深的造诣,她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在大观园的诗赛上常拔头筹,自身的修养使她的美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尽管身体病弱,她依然富有花季少女伶俐活泼的风采、率真的性情。这更使她的美发出灿烂迷人的光彩。
虽然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她们,往往都是擅长写诗作赋、抚琴弄墨的。修养、智慧和学识,使她们更能理解文人们的心理和情感,容易进行沟通,成为男人的红颜知己。
在男人们看来,精神上理想的女性应具备秀美的容貌以作为鉴赏的对象、瘦弱的身体容易为男性所控制、一定的文化修养使自己更有趣和善解人意。黛玉恰恰满足了每一条,这就使得她的病态美超凡脱俗,登峰造极。
疾病使他们处于不协调、不平衡、失去能力和不舒适的状态。这种状态体现为病人对于自己所熟悉世界的一种丧失感,意味着生存状态的改变,一种个人在世界中存在本质的改变。疾病也带来病人个体身份的丧失。
疾病是黛玉的避风港,是逃避现实世界的途径。她是贾母最疼爱的外孙女,宝玉对她情有独钟,她美貌如花,才华横溢,是众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
然而她又父母双亡,孤苦无依,她“孤高自许,目无下尘”,不善逢迎,无力对抗严酷的生活环境。为了避免成为众矢之的,使自己少受伤害,她必须找一个能避开贾府的“风刀霜剑”的处所,这就是疾病。
疾病又是黛玉对宝玉的感情的表达,是她个性张扬的一种方式。她对宝玉有深沉的爱,对未来有美好的憧憬,然而人的情感和个性受到纲常伦理的压抑和束缚。
疾病的症状不是别的,而是爱的力量变相的显现;所有的疾病都只不过是变相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