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未浠,凝成一滴滴晶莹的水珠在嫩绿的树叶叶尖滚落而下,“滴答滴答”放佛在重复着一个安详宁静的旋律,打在那张无邪的睡颜上,顺着下颌流淌浸湿了衣襟。暖暖的阳光透过树隙投射下来,照在那微卷上翘的睫毛。
孤雁儿揉了揉眼睛,终于从树上醒了过来,摸摸身上,竟全湿了。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已是第二次在树上过夜了。环顾四周,荒郊野岭的,也辨不出方向,孤雁儿纵身一跃,看着太阳遥挂在东方,便决心如第一次下山般朝着太阳走。
东方......东方......也不知东方军师和牛鼻他们在哪里,都怪雪狼跑得太快,她都还没来得及交代一句。
孤雁儿懊恼地踢了踢路边的小花小草,想想自己还是得找个人问问太白原怎么走,才好前去和他们汇合。
太阳西陲,孤雁儿拭了拭额颊的汗,口干舌燥,抬眼望去,终于看见了稀稀拉拉的人烟。走进才瞧清,是一个农庄,里面有几十个破落的农户,破蓬漏瓦遮不住,依稀可见烂草席。
孤雁儿看见临近一个老大娘走出了门,忙走上前问道:“大娘,能给我碗水喝么?”
这一声虽不响,在这死寂的农庄却可清晰地飘出几丈远。
挨家挨户都立马有人走出来瞧瞧,那老大娘想见了鬼一样地看着孤雁儿,过了好久才道:“哎,小姑娘,你等等,我这就给你拿去——”
孤雁儿这才发觉他们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像是蒙了垂暮的青灰,呆滞的眼神都极其一致地投向自己,她不禁骇了一跳。
这村子的人看起来怎么这般怪异。孤雁儿心想,等喝了水问了路就离开。
老大娘终于颤巍巍地端着一碗水出来了。孤雁儿接过,一瞧这瓷碗破了洞不说,水色还有些浑浊,便有些不愿喝,但眼下着实口渴,便将就着喝起来。
那老大娘就在一旁似乎是用眼睛盯着她瞧,孤雁儿喝完将碗递回,奇道:“大娘在看什么?”
老大娘的声音像是缅怀又似是伤心,“......好久没看见像你这么标致的女娃了......”
孤雁儿听了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是么......”忽觉得一阵晕眩,晃了晃脑袋,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大娘,“大娘你——”
“老身也是没办法啊,姑娘你也不要怪老身......”
孤雁儿的脑袋是越晃越清醒,直看得一帮人目瞪口呆,她竟然没中迷药!
老大娘呆了呆,几个还算身强力壮的男人立刻上前来似是要用武力将孤雁儿制住。
孤雁儿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对自己,自己分明没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见他们走得近了,一条银链立马抽出,凌空甩了甩,呼啸作响,随即摆开阵势。
这一下似是震住了那几个男人,皆停步不敢动作。
孤雁儿警惕瞧眼探去。
突然,那几个男人齐刷刷地跪在了她面前,扬起一把尘土。孤雁儿挥了挥衣袖,被他们举动搞得措手不及,不明白怎么又变成跪自己了。
“姑娘,求你帮帮我们吧......”
“姑娘,求你帮帮我们吧.......”
......
孤雁儿觉得自己这会儿子有点头疼了。
彼时牛鼻一行人正绕着重重的山峦绕圈走。自孤雁儿不见后,整支队伍渐渐笼罩着一股紧绷僵持的气氛。黄风寨向来与黑水寨水火不容,即便如今两寨合并,可寨主一走,谁保他们不会生出异心。一路上牛鼻他们始终提着心,幸而黑水寨此番并非倾巢而出,若真在路上交起手来,各有胜算。黒木并无刻意挑起事端,倒是底下人有沉不住气的,时不时地与黄风寨人言语冲撞,几次至刀兵相见的地步,却每每被东方军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化解。东方军师大半年来于黑水寨功劳甚大,在寨子里薄有威望,加之为人温文尔雅,博学多识,寨中人颇多敬重;而黄风寨对他亦无恶感,想他亦是寨主信任的人,便也给之几分薄面。
渐有人烟,入夜牛鼻等人便在农户歇起脚来,大半人马依旧停驻在林子里。
“二哥,你还犹豫什么!眼下新寨主不在,岂不是收拾黄风寨夺回寨子的大好时机?”
“东方先生向来足智多谋,黄风寨还不手到擒来,到时可不费一兵一卒便能把他们拿下!”
“二哥!”
“.......”
黒木沉着脸,良久才道:“你们暂且放心,此事到太白原之前便会有个了结。”
他忽而转向不远处,那里一间农舍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影幢幢,依稀是一个单薄儒雅的身影。那持卷垂目的悠然无论在何时何地,始终如一,没有任何人与事可以打扰,可以改变。
一阵冷汗突然袭来,黒木闭了闭眼,原来时至今日,他的地位已不可撼动。虽是一直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他却能不动声色地笼络人心,即便身有残疾,却依旧可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
他蓦地想起那个大雪封山的早上,自己带着几个弟兄骑马经过黑渊之域腹地的孤鹜峰脚,本欲射猎野狐扒其皮毛制取冬衣御寒,漫山白雪覆盖了道路,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他突然看见了雪堆里流淌出的细细的血流,殷红蜿蜒了丈远,被冰雪凝固成了黑红的印记。心下疑惑,骑马近前,拿长矛拍散雪堆,却见一个男人被埋在了雪下。男人相貌俊逸非常,面色却因失血过多比雪还惨白几分,一身白衣,饰品全无,下肢染血一片。黒木却一眼瞧出了他身上的衣服是上好的云锦所制,此人必是非富即贵。男人好似被黒木的动作惊醒,残存一丝气,眼睛已是睁不开,唇角却惊现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放佛眼下生死已无关痛痒。
那一笑冰凉渗骨,那一笑比之这数九寒天的冰雪更寒上三分。
他黒木震了震,眼见已救不活,不知为何,竟决定将他带回山寨。
他初入山寨,因是残废之人,寨中人多有冷待。三餐不继,他一笑置之;病重无医,他云淡风轻,放佛痛不在己身,残废与否,丝毫不放在心上。
日久,黒木终于来到他的床前,问道:“你想不想回去?”
他多日未有梳洗,虽是狼狈,却始终有种不容忽视的优雅。黒木至今都还记得他的回答,“二当家果真肯放在下回去?”他似是淡淡一笑,“这寨子若想壮大,其实容易,不知二当家可愿相信在下?”
黒木愣了愣,觉得这话甚是狂妄,但不知又为何让他生不出丝毫诧异,放佛自己在带他回寨的那一刻,就已预料,一切都已按部缓缓转动命运的齿轮。
“就当是报答二当家的救命之恩。”他缓缓道。
黒木这才惊觉,想来那时他便已洞悉自己的心思。
“先生果真要赶我们走?”妇人垂泪道。
“先生要去哪里,齐儿愿跟随先生左右。”少年面瘦肌黄,眼窝深陷,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出语更是坚定不绝。
东方沉默放下经卷道:“多谢你们多日照顾,如今也是你们回去的好时机,东方也自有自己的去处,不便带你们前往。”他淡淡看向窗外,“明日起,你们便不用跟着了。”
他的决断向来不会更改,如何也不能令他答应,妇人含泪带着儿子拜别,房门被缓缓带上。
一室寂静,他推着轮椅来到灯下,持卷阅览,一如既往,神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