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香沉阁,郁水盈杯。凛冬寒梅悄然绽放。
“感觉还好吧?”
沈翀举茫然看着眼前的老人。
只是老人似乎并不愿意多言,在沈翀举诧异的注视下,给点着的油灯添上香油。
“虽然你似乎有很多疑问,不过我有自己选择答与否的权利。”浑浊的眼珠扫过沈翀举手中的古剑,老人似乎显得丝毫不在意自己正面对一个身健体康的青年。
“不过是未开封的龙雀,得到它已有些许年头了吧?”
龙雀?沈翀举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
“你知道它?在我手中已有些时间,而且有些古怪的地方……”
老人忽然伸出一节苍白过度的胳膊,那与常人相比绝不正常的五指毫不费力地摁在他手腕上。幽闭空间内燃灯开始有些明灭不定,雀跃的火种闪烁中吞吐着莫名的诡异。
“您这是……”
“你已经见过‘他’了吧?”
“他?”
“见‘磨人’者氼,见‘蛏餮’者盛。都不是什么好兆头啊。”
沈翀举有些费力地揉着头说:
“等等,先不管这些东西,您先给个明白话,我这还一头雾水的什么也不明白。”
老者叹道“你问我答吧,有些东西确实不好说清楚。”沈翀举道那自然再好不过。
“这剑到底是什么东西?”沈翀举迫不及待率先发问道。
老者露出不出所料的神色,松开他的手后将煮沸的热水冲入茶壶中,并示意沈翀举坐下。
“此物并非不寻常,而是我等寻种之根。”
沈翀举没有说话。
“具体的我不能多说,你当知道这个世界是非常可怕的。总有那么一些人,是不甘于他人认可的生活。而我们的任务,则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需要帮助的人?”沈翀举不由露出好奇的神色,同时也皱起了眉头,“我想知道,听了你要说的内容,是不是我就要卷入一些不相干的事情?那我宁可选择现在走人。”
“走?”老者笑了,起身一把按住沈翀举,“不听我说完,你又怎知我要说的事,与你是否相关?相信我,现在走了对你没任何好处。”
坐回椅子后,沈翀举舒了口气道:“且听你说完吧,你也别想糊弄我。”
老者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可还记得十五年前,那次特殊的问候?”
十五年前?沈翀举当然记得。那也是他见证了这世界最暗黑一面的开端,也正是那时候开始,他的生活变得颠沛流离,难以安定。
十五年前,霜空炼雪,织云暗世。
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雾霾中,行人流水般褪去,留下苍白的画布裹着一道踉跄的影子。世界没有意义,人生没有道路,精神更无纯粹。唯有懵懂的岁月陪伴懵懂的心灵,一路跌跌撞撞过来,却没有丝毫值得留下的印记。
“糖宝儿,黑棉芯,一趟伢兹可劲拼……”
黑乎乎的巴掌伴起跑调的乡间小调盖住他的双眼。努力挣扎过后他被带到了一角黑暗中,模糊可见的是一嘴分不清颜色的垢牙与黑色棉布鞋。
那个披头散发的人影咧开大嘴,臭乎乎的气流推动声音挤到他耳根里:
“根(哥)滴博(宝)儿俺地心……噗”
一口浓痰直接喷到了他的脸上,不安的眼神注视下,人影终于笑着将一卷事物塞到他怀中,尔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扭曲的小巷深处。
“你总不会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你吧?”沈翀举带着一股厌恶的口气说道。
“当然不会是我”,老者哑然失笑道。“不过从那时候起,你就已经是我们关注的对象了。
“关注我?”沈翀举皱着眉头疑惑道:“似乎除了那把剑,我不认为有什么值得你们关注的地方?”
老人叹了口气,目光从茶盏上移到沈翀举脸上,“我姓徐,你称徐老就可。”沈翀举点头道“沈翀举,我不知道你们所谓的关注,知道了多少东西。相信我身上面临的问题你们应该很清楚。”
“是的,你所遭遇的不幸我们也很清楚,包括这把剑的来历,以及你家人的讯息。”徐老抬手打断了沈翀举要说的话,迎着他不平静的目光缓缓道:
“我知道你的诸多疑问,但是你要明白,有些东西不是我想说就能说的。而我即使说了,你知道后也未必能如何。这个世界太过可怕,远不止你以为知道的那么多。”
“你对中国道家了解多少?”
面对沈翀举沉默的注视,徐老忽然问道。沈翀举没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除了事件关联的必然没有其他可能。道家么?
沈翀举沉吟片刻,没有直面回答,而是站起来徐步思考着。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沈翀举犹豫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徐老微微颔首,“身在道中,不闻道理,不处旁枝末节,是为本心之言。”
“你原本是打算把这剑卖了?”虽然有些奇怪徐老又提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沈翀举只是点头,
“当初若不是出于好奇,也不会带着它亡命天涯,更不会牵扯出现在这一串的事来。相信您能理解,我并不只是因为钱,更是想要摆脱这件事罢了。交给他们并不能解决问题,您应该知道还有一伙人想要这东西,而此物的解禁之法,唯有我知而已。虽然我也是一知半解。”
说到这里,沈翀举心中不禁一凛。
“放心,你所说的那两伙人都和我没关系。”老者解释道:“我知你心情,只是事情已然不可避免,你若是只想弃剑保身,很简单,你将它留与我,价钱方面倒也无妨,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数目,如何?”
“不怎么样。”沈翀举干脆地一口回绝,眼中已经带上了冷漠与提防。他注视着老者,用一种带着寒意的口吻道:
“刚才从开始你就转移话题,明明是我问你答的,怎就忽然成了你问我答的推敲游戏?你说自己不是那两边人中的任何一方,可说到底,你的目的似乎还是在这东西上。”
老者毫不在意地笑道,“总归是要舍弃的物件,你又没有能力保留它,何必斤斤计较。想要脱身便将此物与我,至于你那些事,虽不敢说完全摆平,却也不是不能解决。”
脑中的混沌稍稍清醒一些,沈翀举心中一动,“之前你给我喝的那盏茶是什么,我不明白若你想要这把剑,刚才应该就可以拿走它。”他紧紧地盯着徐老,整个脑中都是疑问。
“我要知道部分真相,至少不要当个糊涂虫”。年轻人的指节已经攀上了剑柄,且牢牢攥紧。
徐老叹了口气,“好吧,我就给你说说,只是你知道,什么是我能说,而我又不能说什么。”
沈翀举轻轻点头,面容不再紧绷,心中舒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乱七八糟的问答,总算是进入正题。这老头真是磨人。
“我的身份么,也没什么好说。不过都是在这世间讨生活。只是祖上有些奇怪的规定,而我不过遵守这些罢了,这方面我不能告诉你太多。你应知道手中之物不凡,已经超出当今世道认知。”
“我虽知道某些超出常识的存在,可不晓得一柄古剑罢了,能牵扯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密辛不成?”沈翀举面无表情道,
“不用绕圈子了,现在我的问题便是,古剑的所谓秘密,还有之前我喝的那盏茶究竟是什么,你或者你身后的人在策划什么?”
“乾坤失常,阴阳无序。”老者轻轻一句话,便震动了沈翀举的心神。
“你也不用难为我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能够说清楚的,况且我刚才说的话,你应该自己最为清楚不过。之前你喝的不过一碗少见的补益汤药,并无特殊之处。年轻人”,徐老的目光中带着意味深长,“于常人而言,这把剑不过珍藏品,于百工科研而言,只是象征古朝的锻造能力与军用方向。可在一些特殊的人手中,它才是至高的荣誉和不灭的希望。至于你想知道的真相……很抱歉,以现在的你而言,你并没有资格知晓任何讯息。”
老者眼中带着疲惫,轻叹道:“放弃吧,五年了,已经五年你都未到达那个水准,你哪来的资格呢?将此物心甘情愿交于我多好,起码可以保证你一世生活无忧。”
沈翀举陷入了沉默。徐老明显知道关于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可不知为何就是不肯说。之前的那碗汤水带来的景象究竟是否真实,已经让他难以理解。他并不是不信,而是不敢信。对方给予的信息量明显过大,结合这些年来的经历已经让他身心俱惫,更是不想掺和这类事件。只可惜他的身份地位与那些人是不对等的,而现有的力量显然无法与之抗衡。
“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你坚持。”
良久后,沈翀举深深吸气道。他将稍显凌乱的黑色衬衣整理,转向缄默不言的徐老提出了一个要求:
“你说我没有资格,我知道已经过了五年。虽然现在还是一头雾水,好歹我心中已有些许眉目。我尊重您的意愿,可我不希望身陷迷局而糊涂致死。只求一个解脱之道。”
说完,向着老者深深一鞠躬。
徐老似在沉思,支起脑袋软软地撑在茶桌上。尔后,他似自言自语喃喃道:“时间过得真快啊……以前经常看到的那家杂货店怎么不见了,还记得老板娘是个不错的人……”
沈翀举仿佛触电一般直起身体,又向老者鞠躬后转身开门而出。
寂静的夜风于万千灯火外传来一道讯息。沈翀举攥紧拳头轻唤道:“青冥!”一道神光自远际天幕之中亮起,携带着一声嘹亮的亢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