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飞瀑,山岛耸势,古道闻香。
沈翀举自绿野幽密处醒转,周身依然,不改青空。他只是疑惑,方才不过失神刹那,周身所处就已经变了模样。往前几步便踏上了一条山道,他这才发现所处竟是一座高山。
“有时绮梦缘彼灵,有时彼灵复梦清……”耳际传来略不可闻的低吟。沈翀举举目远眺,山路自身后蜿蜒盘山而下,不见深邃。又及身而上,不见头顶云霭尽头。
“长淮凭枫木,烨烨灼姬露……”
忽隐忽现却令人能够清晰辨别的低吟,自上方随风坚定地投入沈翀举耳中,他只觉得有些厌烦。对方的目的似乎很明确,显然是引导他上山。
他并不知晓现在所处的是梦中,还是某种特殊实验,他只相信无论如何这都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目前来说,眼前所见,五感同享的,都是无比的真实。
一瓣红白相间的花瓣自之间滑落,随着山风徐徐荡开。鼻尖循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芬芳,沈翀举稳下心神,缓缓拾衣而上。
山路崎岖,茂林盖野,不见昏晓天星。
待沈翀举浑身浸汗难耐之时,一截灰色石阶跳入眼前。左右分修竹,蓝海,青空,风雨四象石碣,刻画凌厉,寻于无常,又显缥缈归真之意。
不等他细辨多想,四象石碑各发神光,随即没入玄光之中化为四团光球,各自飞散而去。沈翀举再看其后两节石阶,已然不知所踪,只留得灰蒙一片。
左首修竹之道百木生萧,层层罗布;蓝海深不可测,目及之处便感天魂自动,周身气力皆消;青空一瞥,身轻若无,几欲乘风破九霄之巅;风雨相济,雷动九天。四象翻腾,互通有无,不断变换之中根本无所方向可言。
沈翀举也未能思虑多少,便低头随意向前踏出一步。
场间。
二三道童有条不紊地忙活着。詹世林右手指节屈起,向着身前的老道做了个古怪动作。
“福生无上天尊!”
老道转过一边,面向道场之中法坛道:
“你那朋友是从哪里来,你又是如何相识的?”
眼角瞄着老道的青袍,詹世林皱眉不语。
“如非寻常之外要事,这端术法莫说轻易使得,你更要知道,当今已非以往。”詹世林的犹豫老道自然察觉。
詹世林放下手中黑帖,“自己看完就知道了,尽快开始吧。”
老道接过黑帖,面上顿生疑惑,随即恍然失色,向着一干弟子大喊道:
“李璇玑,去请你玄真师祖,王开阳,去一趟紫阳观请林真人前来!其余弟子马上备阵,开法坛!”
詹世林阴着脸道:
“无间客居的那几个呢?明光禅院的光头也不拉上?”
“明光的脸太大了,请不起。”老道沉着脸回了一句,手中已取出丹砂朱笔,净手闭目。
詹世林看着老道,却不再开口,随手取回黑帖转到大殿外,倚着一株青松点上一支烟抽了起来。
“
【致汉阳观首:
沧浪赋歌,高台瑞举。坤道寂灭,阴阳无序。
德兴年六,林根不定。哀风四起,衰阳泣血。
北起央宗,南至神宫,昭穹顶为幕,结大夏寸余。
幽鬼…森罗,氤氲……时岁六……无以偿道。
今赦笔录,封…绝户,无以为继,以待天倾。
书至东宫先生请诸道共听监察。】”
以上便是黑帖内的部分内容,其余字眼一片模糊。另外除开左下角盖章大印模糊不清外,就只有一处让詹世林疑惑不已。
日期呢?
林海摇曳,北风知节。
氤氲水汽蒸腾中,一座毫不起眼的林间小屋突兀出现。
沈翀举右手持剑戒备,目光定在缓步走出的中年人身上。锋眉阔眼,唇抿三分,眼前出现的人分明是现代人仕,夹杂在这林间秀景中,却未有丝毫违和感。仅此一点,沈翀举已确定,此境非常世,此人非常人。
“我有七问六惑,若你能解,此处任行。”
中年人扯着一身黑西服,倚在松树旁淡淡道。
沈翀举心道麻烦来了,但不知对方底细,顾忌之间并不敢贸然出剑。面上却是轻轻点头。
“何为道?”
中年人淡淡发问,沈翀举却怔住了。
遍观诸子百家,道佛方外诸多异类信仰,他犹豫了。
“道法自然?”不确定的回答声。
“何为自然?”
“无极而始,有极之端?”
待这声回答过后,中年人却不说话了。沈翀举迎着他的目光,未见半分波动。
“初次涉道,限时而优,便在此间草木凋零前写下你的答案吧。”淡淡言语之间,身形消散。
侥幸一声没有出手后,沈翀举便觉万木震动,植草颤悚不已。还真是言出法随,暗自苦笑后,他发现这些高大的树丛并没有集体倒塌的架势,才按下心来。若是直接来一场自然消亡,那么他也不必寻求什么答案了,答案自然是他先死。
观之草木枯朽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很难想象同一片天地之间,放眼四周尽是无穷嫩绿鲜黄,却在顷刻间化为乌有的感觉。思索着中年人的问题,沈翀举深感无力。
何为道?
你要问现在的人,十之六七嗤笑不已,余下三分各抒己见,从前至如今,简直个个都是哲学思想家。剩下的不是伪道,顶多回上一句所谓的“道法自然”。
然则在这样一个所谓的“末法时代”中,哪还有什么道可言。至少沈翀举是这么认为的。他先将道教与道家思想理清,又把佛学佛教顺了顺,最后发现佛门抄得太厉害了,扭曲混淆不谈,简直是逆了天。
清风徐徐,惊醒了走神的沈翀举。
“你的答案呢?”
看着面无表情的黑西服中年人,沈翀举脑中杂七杂八的讯息疯狂交替,以为能够迅速分析筛选几条合理的答案顶上去。毫无疑问,以此人展露的手段要杀他自然天地无救,然则随便给出的答案是否会遭遇同样下场,更是难以断定。
一时间世界禁止,一人淡若清风,一者沉寂无响。
“二问,此物为何?”
“嗯?”
中年人的右指隔空一点,沈翀举便感右臂一轻,长剑已经脱手而去。
“上肃天听,下伐九幽,阴阳两极,正视为意,妄动为心,世名曰剑。”
不待中年人发言,沈翀举就干脆回应道,他就不信这些东西还能说出个花来。哪知对方只是摇头,眼中流露出令人诧异的失望之色。
“阴阳两极,心意为名,剑之正负何错之有?”诧异之下沈翀举还是忍不住反问道。
“言过其实。”中年人只是淡淡回了一句,已不复先前之色。就在他转身之时,仿佛某种旋律扯动空间,以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强行拂过世界。
心中一空,脑中传来强烈的眩晕感,沈翀举俯下身毫无顾忌地吐了。
这处空间林海倾覆大半,坑坑洼洼不堪一看,吐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实质的东西吐出来。沈翀举看着略有所思的中年人,也实在没有心情再配合他,干脆就地而坐问道:
“两题都算过了么?”
“一半一半,勉勉强强。”中年人没有看他,却将长剑扬起,眯着眼睛细细打量起来。而后面向沈翀举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忽然转身连人带剑散于天地间。
沈翀举一愣,没等他愤怒的咆哮出口,脑中却被一片混沌迅速填满。
“叮。”
兵刃交击,一团身影不住翻飞,尘埃嚣张不解天地间的肃杀。
一双令人发颤的瞳孔中唯有冰冷,质朴劲衣上密密麻麻罗列着铜芯铁蕊,手中寒光又是一闪,血光破碎,一命归天。以身为圆,方寸之间无一人,更没有半点血水沾染。
沈翀举并未看清剑客面容,以他此时俯空而下的视野看来,剑客周围不过一片干裂土地,此之外确是无尽的草木丛生,敌人就藏着在这之中,等待着随时可以发动致命一击的破绽。
百草劲茂,狂风席卷天地。
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劲草皆化为凌厉的呼啸冲天而起。剑客手中的剑动了,便在那无形的敌人之间化为一道长龙,将一切席卷而来铺天盖地之势的劲草刹那间击溃。
“若是换了你,当如何应对?“
一道缥缈的讯息疾至心底。剑又出现在他手中,眨眼间出现在沈翀举面前的却是一地灰败。
“呼...“
“你特么这是在逗我么...“沈翀举抽搐着嘴角苦笑着被无尽的绿色撕为齑粉。
再次回复意识已然回到了开始的林间小屋外,中年人依旧倚着古木看着他。
“我承认自己无法应对,究竟想做什么你直接说吧。“
沈翀举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随后将手中的古剑甩向中年人。古剑却忽然凌空调了个头直接插入沈翀举脚下,中年人叹道:
“你还是不知这是何物吗?“
“不知道,忽然也不想知道了“,沈翀举好似换了一个人,摆出一副慵懒的口气道:
“我只知这是人间凶器,自古来不是你杀我,就是我杀你。根据人类自我定义发动无数战争,直到被历史淘汰后,直接去博物馆退休养老了。除此以外我什么也不知道。“
中年人似乎陷入了沉默,沈翀举却坐不住了,他忍不住再次问道:
“能不能解释一下这是哪里,你又是谁,想做什么?“
中年人用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至少沈翀举第一次发现他的目光出现了变化。
“我有我的任务,你也有自己的命运。你的问题需要自己去寻找答案。或者...“在沈翀举疑惑的注视下,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似乎对方的目光中已经从奇怪转变为了...好玩?甚至带点不对劲的兴奋?
“你要知道现在是科学时代,我们是不信命运的。“沈翀举拔出古剑来,拄着缓缓起身道。
“我劝你最好不要做傻事“,中年人又恢复了那副淡淡的口吻,说着他背过身去朝着另一边走去。沈翀举握着古剑如临大敌,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乱动。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谁,其他的个问题不问了?。“
中年人身形一顿,随后在一阵清风中散成满天星芒。
“不需要问了,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呢?告诉你你也不会明白的...“
声音愈来越淡,直至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