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坤的尸身不见了,沈翀举抬起手中长剑默默擦拭着,一方黑帕却也不消片刻就能擦干剑身血渍。
“走吧。”
它看了沈翀举一眼,振翅冲天而起,旋即没入暗幕之中。
“有时候人果然不如兽。”呼出一口气后,沈翀举将长剑重新裹好,迅速离开。
霍坤的身上有着令他不安的气息,只是这股气息虽然隐晦,可毕竟是不祥之物,多年修习内丹术的沈翀举自然能够察觉。
折返回避过几波可疑人马后,在一片临近郊区的土地上沈翀举停住了脚步。
这世上本是没有所谓的奇迹与寻常的,正如人生而不等,所谓的畸形公平亦如此。世界可以广袤无际,穷你我一生都未必能知多少奥妙,我们所闻所言,也不过是他人口耳相传讯息交流罢了。世界大小,唯有你我心中大小与环境舞台相关罢了。
几条真假参半的讯息自沈翀举脑中飞快过滤,最终敲定后他的目光停在几间门屋上。
圆月过青铜,下弦叩西东。
他的目光绕过一间已经变为杂物仓的屋子,隐约可见里面的青铜废器与杂物。抬头瞥见空中一勾月牙,转身绕到背阳的西面。屈起指节轻轻叩响外门。
开门的男子面相四十开外,两眼无神,透出一股子闲散地痞模样。
“干什么的你?”
沈翀举瞥见他身上过时朴素的衣衫,隐晦地感知到对方浑身已然绷紧,面上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我要找一个女人。”
“哈哈,女人?这地方连只母耗子都没有,你找错地方了。”对方不耐烦地看着沈翀举,嘟囔一句后砰然闭门。
“大半夜不睡觉找娘们找到这来了,真是个傻缺。”
沈翀举低头略想,又折返至背阳西面,却只见得一扇紧闭的窗户。紧接着转向东面,一堵死墙断路。
没人?沈翀举皱眉不解。几番苦思之下,没有任何办法。正待犹豫是否先离开,一阵不堪入耳的破骂声渐传渐晰。藏身树丛后的沈翀举分明见到先前西面门房的中年地痞解带放水,两个同伙在不远处叼着烟老神在在地嬉笑。中年地痞爽快扎带抖索身下,一个踉跄险些滑到在自身贡献的雨露中,又是一番破骂后三人才嬉笑离开。
左一右八,逢双避单,落单行双,取一退二。回想着邀请函上的信息,沈翀举反手摸空后一愣。
如果没记错的话,似乎除去主要几条内容,其余的也差不多了。他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前行,毕竟眼下已经没有时间回去寻找那封邀请函了。
只是,眼下该怎么办?这几句话似乎暗示着寻找目的地线索,对比之前,难道是自己一开始的方法错了?
回想着之前的每一个细节,猜测着种种可能,他自先前中年地痞放水的门房前站定。
左走一步,转右八步。
心中默数,沈翀举发现那地痞放水正处门房左角,左走一步后恰好是周边屋檐下的杂草丛中。又是八步,他迷惑了。
逢双避单……
环顾四周,除去一片杂乱的草丛,哪有什么东西可以凑齐双数的?
有些头疼,思考并不是他所擅长的东西,只是除去有些危及时候,自己其实是一个比较懒散的人。至少几年前与詹世林认识的时候,他也只是个沉默寡言天天上网的死宅罢了。
他将周围的一切事物攮入眼中,一一推敲。从夜空的明星,周身草植生长,门房的规律,再到中年地痞的人数,所说的话;甚至最后连那封邀请函上的内容字数排列都给囊括其中,仍然是一无所得。
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那个地方,那么接下去很有可能被那伙人追上,接下去的日子不必说,更是永无宁日的厮杀。除去这些不谈,詹世林现在已经与他重新接触,若是不能善后,连他也会受到连累。
暗夜之中摸索着长剑,渗骨冰寒令他稍稍回醒。
罢了,既然没办法,那么只能先回去找到那封邀请函再作打算。只是可惜又白来一趟了,沈翀举暗叹。这次已经是第五次了,这些年来他已经暗中数次返回,却没有办法进入那个地方。或许接下来该跟詹世林坦白一些东西,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将詹世林排身事外,北方那群人已经彻底熟悉他的行踪。若不尽早打算好后路,只怕是难以善终。
绕过此前厮杀的几处地点,沈翀举隐入夜生活之中。一处连贯的夜生活地带,休闲美食与地摊夜市并行,隔开半条步行街道,便是所谓的奢侈与醉生梦死并肩的酒楼与高档娱乐会所。
经过一天的厮杀与奔波,身心疲惫之下沈翀举随处选了一间还算安静的餐馆点上几个小菜,而后才发觉随身手机早已没电关机。
自餐馆老板处借来充电器后,他便开始默默用饭。
这个世界对来他来说终究是过于不适。
“你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当初家中长姐无奈地问着他。
沈翀举发现自己有些难以启齿,当时他只能换了一种在世人看来比较幼稚的说法来敷衍回应。
“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做自己不想做的事。”
“那么什么才是你想做的事呢?”长姐皱眉追问道。或许在她看来这种想法确实是无奈的幼稚吧?
沈翀举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股漠然的眼神回道:
“就好像现在,我不需要回答你这种不知所谓的问题一样。”
沈翀举回想着长姐大发雷霆的样子,那时候自己无动于衷的样子让她难受么?但是,一味地以自己的关怀去强迫,限制他人,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私与偏执呢?有能力的强者大多是独来独往,享受三两友人的客茶品茗的悠然,再是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多数人,只能抱成一团好让被局限的日子勉强好过,不再受人难堪。还真是怎样的背景环境,就成了怎样的压抑生活。同等地位之间的不同等多是如此,两方地位一致,也就可以和睦相处。
他有自己的想法,虽然未必是最好,却也未必是最坏。
詹世林发来的讯息自然被他过滤,现在还不是和他联络的时候,必须得等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计较。
周身光景渐渐远去,孤身上路的沈翀举被一道人影拦住了去路。
“进来喝杯茶吧。”
令人诧异的邀请自然引起沈翀举的警惕,来人的语态极为冷淡,实在感觉不出任何邀请的意思。不待沈翀举做出反应,便转身入了大门。
香烟袅袅腾空,寂夜中的茶馆仅有一朵孤灯摇曳。沈翀举看待对方片刻,却见徐瞎子迈开小步子磨蹭到窗前将窗锁死,而后缓缓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徐瞎子的眼神中无有波动,沈翀举只能看出其眼中深深的不解。宽厚的大手摇摇一指沈翀举面前的小桌,徐瞎子点点头后,继而转身踏上幽暗的木阶。待到回廊逐渐将其背影吞噬,沈翀举才看向桌面,唯有一杯温茶。
茶色半开,显绿浅褐。
沈翀举沉默。
卖相不好的东西却更显诚意,虽然不明个中缘由,他却也知晓此事与北方那群人没有关系。
迟疑片刻后,沈翀举还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嗯?!”他皱起眉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这所谓的茶淡如白水,不知所谓。
嗡……
脑中似有无数颤弦拨动,眼前开始变得朦胧。大惊之下沈翀举便要取剑破门而出,却感浑身无力,已然无任何气力再支撑自己站立。四周一切事物飞快消散,连那朵孤灯亦随之淹没在无尽的漩涡之中。
混沌破裂,虚无现。
他想睁眼,却发现无眼可睁,想要办法,亦无力思想。有我无我,有此无此。一念可为瞬息,一息可有亘古。一亘古不过刹那,一刹那不过归于无。
一点流萤自无中破裂,旋即无数流萤破裂,将他融入其中。
“法传三千,术效为先,先术为技,后法为步;
蕴灵圆光,圆光遁千,浑然如一,寂寂于无……”
沈翀举睁开双瞳,目光遍及十方周天,只在“无”中窥得一点灵光,识海中却有无尽天音自“无”中演化,此时该有多种情绪才是,他却发觉除了感知,肉体与灵无它波动。
肉体与灵之中似乎随着天音轰顶灌注,随之涌现不尽枷锁,自灵与念中层层交替,泾渭分明。
“吾本为一,汝等乃万千遁形所化。”
“无”自破碎,万千顿生,这股洪流将一切冲塌崩裂。沈翀举感受到周身一切正在逐渐恢复,肉体之眼亦重现。大千世界尽随“无”之残骸旋转。
有,天音交响,清流纵霭之境;有,流光飞逝,星云缀点之诸天;亦有,诸生浮屠,灵火高悬之诸神;更有,蝼蛄万仞,拥抱光暗之你我……
“可选?”
沈翀举沉吟半晌问道。他自不知先前发声为何,是神是人还是未知生命。
谁料发问之后却感天地一暗,氤氲流光闪现。
“吼!”
沈翀举被这突来的兽吼一震,喷出一口鲜血后瘫软到地。心神骇然恍惚之中,一只巨爪轰然按下,将之灵体尽销。灵光隐隐闪现,一阵空间颤动后,沈翀举愣愣地出现在原地。
苍穹之中一尾九色神龙昂首发出龙吟,遮天蔽日的身躯令人绝望。
“砰……”
还未由沈翀举思虑眼下,便被神龙一甩尾砸得粉碎。灵光隐现,空间颤动……
“你是谁,究竟要干什么?”
“铮……”四柄飞剑自四方天地瞬息斩至,沈翀举灵体皆销,化为一团粉尘。
“杀我何用?何况还杀不死?!”
大地崩裂,山河倒卷,林木不存,天外陨星降落,沈翀举死得不能再死。
“我……”
气急之后,沈翀举稳定心神,察觉出一丝不同来。果然,自他不再发言后,天地一时沉寂了下来。思量片刻,沈翀举开始巡视四周。此处似是一个相对特殊的空间,若按照自身所处世界对比,这里没有日月,昼夜并无分别。气候也无变化,唯有自己所处的地方是暖和的。往南步行一段时间后,一抹雪白取代了葱绿大地,白雪与鲜绿,泾渭分明。
拂去一片霰雪,沈翀举席地而坐,闭目将心神投入到识海之中。
许久,他将一粒石子投到两季分界线中,石子没入缝隙,似拨动了一根琴弦,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