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馆内。
徐瞎子缓缓合上手中古匣,倚在门前墙根茶座上沉默着。这是一处偏僻的茶楼所在,茶楼主体所用建筑材料均为上好刚竹所造,斑驳陈横的旧迹涂满竹墙,三两行商客座一角低声私语。
伙计两步并做行至徐瞎子面前,沉思中的徐瞎子睁开浑浊的眼珠看了他一眼,他将晚茶搁在一旁并未有任何动作。伙计低着头一声不吭接过古匣纳入怀中迅速退了下去。
徐瞎子并不是真瞎,却也是半瞎。茶馆内的伙计都知道,老板看人不分男女,只分黑白。一个人若要干了什么亏心事,老板从来都是敬茶示意。不分男女则指老板看不清来人是男是女,这是大部分伙计私下讨论的看法,虽然有些以讹传讹的嫌疑,却不妨流言蜚语祸人心。
馆中不同的茶是招待不同的客人的,这间茶馆最奇怪的地方莫过于此。
客人没有点茶的权利,全凭老板因人奉茶。伙计们大多呆得时间不是太久,约莫三两月,长些小半年。茶分:春冬秋夏;云雨雾霞;锦龙冲霄;腾蛇初梄。
人分三品:无过,小改,命犯。
茶馆总是生意惨淡,茶客少之又少,多数人来此不过是为了种种不可告人的原因,有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商讨罢了。伙计们从来不敢多插嘴,却是因为雇佣时定下的条条框框所为。
往日到了黄昏时候老板应该收茶走人了才是,今天却是罕见地呆在门口。
“老板今天是怎么了,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啊。”
一名伙计正在里间换着衣服,小声地同另一名伙计交谈着。
半晌,徐瞎子神情漠然转身自柜台前摆了摆手,叨嘴的伙计纷纷散去,不敢再言一字。由大手拂开的乃是半块紫黑匣子,徐瞎子从中取出些许条状事物纳入底杯,再选龙川北门山泉烹煮母叶,身后数十格茶料飞快减少。轻吐一气后,徐瞎子看着那盏茶,微微皱眉。
茶色半开,显绿浅褐,角落的伙计看到,也是相视皱眉。这茶明显是坏了,连茶馆中新手的伙计都不会犯这种错误。只是不知道徐瞎子为何会犯这种浅显的错误,更不知这种茶为何,只是茶馆中从来没有见过的茶种。
星芒一点,孤星悬月。
沈翀举抽回长剑,无光亦不见半点血污。肉体撞击大地沉闷的声响才传入耳际,他的身影便又快了一分。约莫半小时前收到了詹世林最后一条信息时,他便预料到今晚已然无恙,那么那个地方应该也是没问题了?手中长剑今日已经自他体内吸取四次血液,每次除了剧烈的痛楚,便只有意识恍然。这种情形下居然没有遭遇强劲的敌手,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嗯?
感受到身后似乎多出了几个小尾巴,沈翀举自觉还不成问题,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趁早脱离对方的监控范围才好。
寂夜中的夜道,一个影子踉跄跪倒在一旁的垃圾堆上俯身大呕。沈翀举淡淡瞥了那人一眼。似乎只是个寻常人,神情动作也不似作假。
“咦?”一抹淡淡的不安笼罩心头,来源居然是眼前之人。
他自暗中悄然接近,那名男子并未察觉,只是嚎啕大哭,任由污水晦物沾了一身。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沈翀举的眼中满是诧异与玩味。迥然响起的破空声将男子哭声掩盖,沈翀举眼中凶光大盛,长剑自左斜挑半步勉力架住敌手攻势,未曾想脑袋一沉,眼前的景象瞬间模糊起来。
这种感觉此刻不必细想便知是由手中长剑所致,对方见见此并不言语,一味强攻,刀刀致命。沈翀举感受着浑身难以自持的抽搐扭曲,暗道一定是筋骨被影响,却不免走神之下左额被伤,鲜血淋漓。毕竟他已疲战一天,身心俱惫。
眼前这两人属于生面孔,自己显然没有见过,对方的格杀功底也是一无所知。
霍坤此时已经傻了眼,只能蜷缩于垃圾堆中瑟瑟发抖。不是他不想偷偷溜走,而是自背后抵住的一把尖刀让他无能为力。
“大哥不要弄我啊,我是无辜的,有什么事您点个头,我爸是……”
愚蠢的言语让酒精害死脑细胞的霍坤面临死境,身后的人只是不屑轻笑,刀尖便已经穿透了霍坤孱弱的肉体,那人大力扭曲刀身,在霍坤惊愣不甘乞求不已的面色中抽刀而出,连带一蓬血雨自沈翀举杀去。
沈翀举不敢分神,只得避其锋芒,却在两人合攻之下破绽越来越大,加之早已疲惫不堪,只得稍将其中一人的武器磕飞,便已经胸口中了一脚直直地飞了出去。
这两人都不是普通人,沈翀举自知早年惹上了一个庞然大物,却也无可奈何。若不是自身早年也有些许与常人不同的际遇,换做寻常人恐怕早就遭到毒手了。
两人已经封死沈翀举所有逃生方位,只待长刀一出立刻枭首。
“等等。”
沈翀举还是开口了,令他失望的是对方出手毫不犹豫,在刀锋临体之前,他只能做出无奈的选择。
“我说了!”
危急时刻刀锋堪堪停住,可见对方在索取无果之后,已经下了死手不会让他继续活下去,这样看来哪怕是说出秘密也是无用。鲜血顺着脖颈缓缓淌出,沈翀举熟视无睹镇定自若道:
“剑为何物我并不知晓,但是我知道它的特别之处。”
对方两人相视一眼,那光头汉子冷道“不用拖延时间,给你三十秒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等你说完兴许还有条活路。”
沈翀举摇头苦笑,“这玩意儿到我手上已经几年了,到现在我也就知道很锋利罢了,你们老大是哪位?我这里还有些……”
“嗤。”
光头汉子的长刀打断了他的话,却是长刀已经插进沈翀举的小腿。
“你还有十九秒。”光头汉子冷冷道。
沈翀举咬着牙闷声说道,“这把剑很邪门,不只是锋利切金断玉,而且最近不知为何开始会吸取人血。”
“吸血?”令一名男子与光头汉子对视一眼。由于夜间视物模糊,昏黄路灯下两人都是背灯而立,沈翀举却是看不清二人的表情。
两人手中拿着沈翀举的长剑,不时嘀咕几句,眼睛却没有一刻离开他。商讨片刻无果后,光头汉子走到路灯下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另一名男子接过刀后看着沈翀举一言不发。
见此沈翀举反而松了一口气,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他也只能咬牙强打精神,随后整个人彻底仰躺在地,甚至闭上了双眼。
“早知如此,何必当年?”那名男子冷冷一笑,“当初老老实实不就完了,跑了这些年,白白受罪。”
眼见沈翀举并没有任何回应,他也只是不屑冷笑一声。
沈翀举眼下没有功夫搭理他们,将意识沉入识海之中,一点灵火暗现,旋即开始剧烈晃动,一股无形无质的波动随之扩散。
“是,先生……好的,按您的吩咐……这就……”
眼见光头汉子低声回着电话,沈翀举暗地冷笑,生面孔,还好两个都是生面孔,虽然实力比原先的人强出不少,那又怎样?
与此同时,皎月以西。
一团亮银色的光芒闪过电缆,于寂夜之中默然驻足。它的黑色眼眸中闪烁着莫名的意味。
在漫长地等待中,它也没有一丝不耐。似一座雕塑,静默在风中。
忽然,一道无形无质的波动轻轻拂过空中皎月,黑亮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杀意,白绒顶冠一晃,轻灵的身影已然破空而去。
“桀……”
一声怪笑惊醒了沈翀举与另外两人。早已无人关注的霍坤居然重新爬起,只是半跪在地低着头发出怪笑。光头汉子皱着眉头,
“怎么会,没可能啊。”
另一名瘦面男子忽然向着霍坤扑了过去,红刀子再进,霍坤毫无反应,径直软倒在地。
“呸,这都没死,命还挺硬。”瘦面男子朝光头丢去一个鄙夷的眼神,骤然神色大变,
“往哪里跑,站住!”
沈翀举早已憋足了劲一路狂奔,就算小腿受创也丝毫无法影响其分毫。
近了!
他心中松了一口气。身后两人赶到后二话不说上来就是拳脚齐出,沈翀举狼狈地被一脚踢中侧脸滚到马路边缘。发出的声响已经被人察觉,旁边居民楼的窗户有几盏灯亮了起来。
光头汉子怒极反笑,扑身上来就是一刀,沈翀举勉强躲避下左臂还是受了伤,没有断臂算是万幸。瘦面男子冷着脸提起长剑欲刺,光头汉子却忽然怔住。随后在瘦面男子疑惑的眼神中倒地。
“噗。”
无数道血箭自光头汉子尸身中崩裂喷发,在瘦面男子错愣的目光中,碎成了一堆肉块。一片洁白绒羽自他眼前滑落,沈翀举冰冷嘲讽的笑容随之定格。瘦面男子眼中世界迅速旋转,倏然转为永恒的黑暗。
沈翀举勉强坐直身体,脑中思量片刻后转过头来,对上一双黑亮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