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道略显狼狈的身影自老街背后的蜿蜒小巷中翻出。沈翀举眯着眼,豆大的汗珠滑落额头,手中紧握着一团黑布包裹的事物。他将手机掏出,飞快地编发一条信息,而后才逐渐放松了全身。
体会着浑身四肢上传来若有若无的酸痛麻痹感,他似是无奈地笑笑,狼狈的原因可不是那群人,而是手里的东西所造成的。
惊醒沈翀举的是一条短消息,而詹世林发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一句话:
“习少峰那孙子下黑手了,赶紧走。”
麻烦。
沈翀举的心中却是没有太多的惊慌,那些曾经令人疯狂的岁月已经将他那点情绪淹没地只剩下镇定,眼前些许小麻烦毕竟也只能是小麻烦罢了。
他将手中的黑布拉开,一道冷冽的寒光迸射而出,他禁不住微微眯上双眼,手中的剑是冰冷的,连同那只手的主人。
零星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甚至前方隐隐有车轮摩擦声,沈翀举握紧了剑柄,轻轻从巷道的拐角处穿过。
他的目光全忽然望向天空,唇瓣略动几下,远际似乎响起了一道凤鸣之声,隐隐应合着什么。
一道紫芒瞬息之间从远际高空之中纵入大地,沿寻着沈翀举所观想的地方而去。他的目光中没有多余的波动,今天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至于事后的麻烦他也暂时顾不上了。
詹世林的电话先一步跟了过来:
“你那边怎么样了?”
“没问题,一切还在掌握中。”沈翀举淡淡的口气让詹世林有些不解,他只是有些严肃道:
“我已经通知警方了,你最好先找个地方躲起来,现在已经顾不上事后的问题了,只能先让那群杂碎乱一阵,等事后我再想办法解决这事。你先不要让任何人找到,等我摆平了这边再联系你。”
沈翀举应声后直接挂断电话,或许在詹世林看来这次的事件又很麻烦,不过对他来说只要先一步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那么接下去的一切也就无所谓了。卖剑并不是因为钱的原因,这柄剑给他的感觉十分不好,他可没有天天被吸血的兴趣,只能说拿去卖钱不过是算得上是废物利用,仅此而已。
人对力量的渴求有时候是能够胜过一切不安因素的,无论这本身是否与初衷背驰。在沈翀举的眼里,眼下所拥有的力量足够使用,但远远不够。常人难以想象更难以理解这种心态,是因为他们大多数相信: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这句话。
而在沈翀举看来,这句话纯属放屁。
井蛙不知大海的辽阔,所能观想的也不过是头顶的一片天空。
一个世界上数十亿人类,就有数十亿的井蛙在观想自身以及周围井蛙的天空。或者说这样的天空合并起来就是所谓的天下,但正因如此,时代所划分的思想变化而导致了这片众生的天空被局限,被划分为无数密密麻麻的空间,人与人之间永远隔阂着数不清的障碍,导致这天下终究破碎得不堪一击。
多年的经历与蜕变让沈翀举明白了一个道理:
舞台有多大,心才能有多大。
一个人的眼界与心胸总是随着万物变迁,见识过世界的博大与自身的渺小之后,才能拥有相符的胸襟。这也是多数人与少数高层的区别之一。但沈翀举更相信,饭是要一口口吃的,路也是如此。大多数没有历遍万里路的人,永远是不会明白现实与理想的差距的。
足不出户又心怀天下的,是妄者;遍行天下不知自省者,是愚者;足不出户又不问天下的,是惰者;行遍天下且自省者,是名者;明哲保身达济天下,是智者;内外兼修,不闻世外,是修者;外道相济,水火兼形,方为上者。
沈翀举从来不想学习任何一者,大道五十,遁去其一,这一则为“吾”,而不在其道。
世上多数人都是自私的,并不是单指物质与情感上,泛指物质情感,时间空间,这种盲目无知的占有与支配,才是问题最大的来源。人类多为情感所控,或一责数,不分是非,尤其井蛙如此。
善者掌民,贪者愚民,权者轻民,乏者居民。
不过,这些暂时都不重要了。
今天,他所做的事只有一件。
活着抵达目的地。
世外方壶,虚极境内。
“临渊,观之沧海逐浪,息风疾电,荒吹云隐,你可有所得?”涯际风木摧人,白眉老道素色道袍随风烈烈,几欲乘风而去。
“有所得,又无所得。”年轻人的声音从另一端淡淡传来,不为狂风所折。
老道似是带些惊疑,不确定道:
“三秋更岁,紫暮合围,吾等山人自当明心见性,自息隐北泽,神霄所落之处,引你来此已有六年,为何如今依然无片刻长进?”
年轻人缓缓回过头来,令人惊异的是其两耳鬓发苍白如雪,双瞳之中却是泛起点点紫色流光。他似是而非地嘲笑道:
“吾生双十年华,却已沧海铭心,松风见骨,如何能得道初之道?”
老道皱眉长叹:“吾道甚孤矣!”
又是一怔,怅然道:“临渊二字,实在太过愚蠢,又太过执迷不悟,今生虽万死难得己道,来世未必能重圆本心,愿尔好自为之。”
“我自是晓得,便是老道你,今生也不过如此罢了。众生均如此,何患无来世?”年轻道人带着些许嘲讽笑道,随即振衣抖落满肩风月,转身缓缓步入崇云雾霭深处。
末了,云霭之中一道淡淡的声音随风传来:
“吾当入世,寻一合道之人,便是沧海桑田,谁去管它?”
是么?道人面上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轻声道:“吾便等你三十年又如何?师弟。”
风雪灿然,苍月冻骨,老道似是痴了,静默不语。
詹世林叼着香烟端坐在靠椅上一动不动,他出神地盯住面前的茶几,两眼似乎能看穿什么。
沈翀举已经消失一个多月了,警方派出大量警力搜查仍然毫无头绪。这起案件的诡异程度令某位高层头痛到了极点。除去在城南外的山脚听说路人见过沈翀举的踪迹外,再无任何消息。城外的山也不过多高,便是他发动了手上的人脉将附近山头搜遍也没有任何收获。
詹世林不得不终止搜查,凭他的人脉也不可能为了他寻找一个人浪费太多精力,这是他的悲哀。有时候,无能本身就是一种原罪,你无法改变任何突发状况。
沈翀举算得上是他不多的朋友之一了,两人原本性格就有些共通之处,加之虽然只是泛泛之交,却因为某些事,某些感情问题,有了彼此深入交友的契机。
只可惜时间终究是最无情的刽子手,它将一切刚刚建立的联系轻易斩断。两人没多久便因为詹世林家中的干扰分别了,詹世林来到陌生的城市投奔亲友寻求发展,来历神秘在詹世林看来无依无靠的沈翀举便从此了无音讯,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卑微者的挣扎总是徒劳,詹世林深知生存的不易,不仅仅只是生存,他需要的是更多的希望。人不可能永远活在希望中,也无法长存在一个冷漠的世界里。这是铁的法则,也是人类偏离的不归路。
上天总是会在你被世界虐得体无完肤,苟延残喘烂得跟狗一样的时候,给你那么一点点惊喜。三年前的一次偶遇让他再次见到了沈翀举,那时候的沈翀举却没有让他失望,他还记得自己!这种喜悦多数人是在嘲讽中心底偷偷羡慕的一种畸形表现,那段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短暂的愉悦时光,一切都显得漫不经心,生活也有了些许改变,起码不会让人无聊死。
当然,上天是会在你被虐成狗一样的时候给你惊喜,可惜它不会让你这个孙子高兴太久的。开始的惊喜紧接下去的不是杯具,就是逗比。两人重逢后的第二个月,詹世林便和投奔的表叔闹翻卷了铺盖直接被打回原形,甚至卷入一起案件被关了一年。沈翀举在不可思议中将他救出后神秘失踪。
期间两人偶尔见过几次,沈翀举的行踪一直漂移不定,无法令人查询。詹世林在逐渐习惯后,也勉强放下了心,这才开始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但愿这次也是一切顺利吧。”他想了想沈翀举以往的举动,想要推敲出一些东西,最终还是被其诡异的行踪打败。
詹世林还是放弃了太多乱七八糟的回忆,他将一些沈翀举留下的物品逐一挑拣,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沈翀举的物品大多是些平常却又凌乱奇葩的东西,他不敢乱碰只能将这些零碎一点点整理出来。
果不其然,一册泛黄的线状古籍被丢在茶几上。沿着书籍的空隙打开,一封不起眼的黑色邀请函跃然纸上。
詹世林的脸色很快就沉了下去。
看完内容后,他摸出手机默默地拨通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