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带着兴奋劲,也不管伙伴们要祸害自己一般的眼神,转过身一把抓住大火的双手急切问道:“你们原来水葬的时候,棺材其实都是盖板的吧?”
大火不知道金少是不是和雪长生一样都有着非人一般的能力,所以虽然比金少粗壮不少、年岁也大上很多,但面对着金少的询问还是有些战战兢兢地回答:“是、是盖板的,小刚第一次死后老村长才改成现在这种葬式的。”他实在是怕金少和雪长生说出同样的话——“要不然揍死你!”
金少皱了皱眉毛,再问道:“那小刚那次是盖着还是没有盖着?”
大火赶忙回答:“盖着盖着,是我钉的钉……”
金少长呼一口气,松开抓着大火的手潇洒转身。此时他心中已经有了答案,现在只等确认一件事,就可以宣告破案了。
他潇洒,雪长生不让。
雪长生一副小流氓的样子,搂起金少的肩膀威胁道:“金天理,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解释解释。”
“对,解释!解释!”大磨和许佳妮也跟着流氓似地叫嚣。
房思琪却也一副恍然的表情,想来是也想通了什么。
金少也想解释,但此刻还不能定论,所以告饶道:“等等等,一会先帮我确认一件事,我才能给你们好好讲清楚。而且若是我估计的没错,说不定我们能自己知道望仙湖的秘密。”
随后几个人嘀嘀咕咕,再商量些什么任是他们旁边的人都听不清楚了。
这次送葬队伍的行进异常顺利,在太阳初升时便已到了望仙湖畔。随后抬着棺材的村民们把四口棺材一字排开,老村长逐一查视,但很快有几个像是逝者亲属的人冲到棺材旁边大声哭嚎,老村长叹着气由他们去了。
一直到了九、十点钟,老村长似乎估算好时间,也未见他讲什么送葬词句,只是喊了一声“送归!”,便有村民抬起其中一口无盖棺材,然后自湖边两堆人工堆起的、有成人膝盖高的石堆的中间位置,将棺材放在岸滩上,然后推入了湖中。
那棺材始一入水,村民们就发现雪长生一伙每人都拿着一个小本、一支笔开始了写写画画。老村长当然也看见了,但他只是在面上有些疑惑,并没有上前去看这几人到底画了些什么。
随着那口棺材飘远,老村长又掐好时间再次喊道:“送归!”,之后便又有村民抬起一口棺材做了之前同样的事情。随后周而复始,一直到四口棺材都入了那湖水。
而每有一名死者被办那水葬之时,都有些生者在为他们悲伤哭泣,老村长也似乎一直心情沉重,望着大湖深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雪长生一伙却对第四口棺材的入水没了兴趣,他们一个个兴奋着把自己手里的小本和其他伙伴们凑在了一起,然后竟然响起了与送葬者的情绪表现大相径庭的阵阵欢呼之声,惹得那些村民们不禁对他们表现出浓浓的奇怪或厌恶。
但雪长生一伙自不会无的放矢,所以他们如若再无旁人一般随便商量了一下,然后由金少出面找上了老村长。理由很简单,雪长生脾气不好。
老村长看着金少递给自己的小本本上画的东西顿时长叹了一口气,似是早知如此、似是如释重负、又似心中忐忑。但随后老村长一扫之前心力憔悴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那晚追打雪长生时的精力充沛,他对金少说道:“你想和我说什么?”
金少闻言含笑说道:“我是来告知你我们对整个案件的进展。”
老村长跳了下眉毛,声色不改地道:“噢?有线索?你说说看。”
金少又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几个讨论过,能够定论这些枉死的人确实都是‘被杀死’的。但被杀死又分为两种可能,一种是‘情愿被杀死’,一种是‘不情愿被杀死’。而我想说的是,这些人都是‘情愿被杀死’的。”
老村长当即即想反驳,但金少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您老先别急,听我慢慢道来。因为我们能够得出这样的结论,自然有我们的推断,此处我以晴婶几人的死亡为例。其中晴婶的死其实最为逼真,因为她的存世亲人涌动的是真感情,最能够体现出晴婶死亡的意外。雨婶作为晴婶的姐姐,所表现出的悲痛我们都有目共睹,为这种生离死别而痛苦是人之常情,我们不仅理解而且深有同感,甚至我们的小妹妹一直在将心比心地陪着雨婶痛哭。但我们不能理解的是,枉死案仅仅过了一夜,那些死者的亲人们竟然能够迅速地放下悲痛,就如同前一日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优哉游哉地过他们的生活,这种反常举动与正常人类的情感表现是南辕北辙的,因为逝者刚刚离去一日之时,正是容易触动缅怀和思念的时刻,见到遗物尚且思人,可被问及时竟然表现镇定、浑若无事?这是因为什么?因为他们能够接受亲人的死亡,甚至认可!所以我们可以确定,这些人其实都是‘情愿被杀死’的,至少被他们的亲人们情愿!而且,即使‘情愿被杀死’还可以再分出两种类别,那就是‘真死’和‘假死’。我想,这两日来您那几位枉死的乡里乡亲,应该已经又活过来了吧?”
老村长摇了摇头,似是听到了最扯淡的解释,他反问道:“你是以为老夫已经老得糊涂,随随便便什么混蛋推理都会接受?情愿死亡?死了还能活过来,你情愿死一次再活回来给我看看!”
金少也摇了摇头,淡定地继续说道:“我跟您明说了吧,与其说这是一个案件,倒不如说是个谋划,与其说您请我们帮助调查,不如说您请我们帮助守卫!守卫整个水葬,守卫顺利地‘回归’,再守卫住你们的秘密!”
老村长脸色骤变,显然金少的话戳到了关键之处。
金少视若无睹,不理会老村长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其实整个事件之中有很多破绽,我还是以晴婶为例。晴婶曾与我们当中的一个小美女聊了一路,但每每谈话之时都在试图把我们留在你们太平村,而我们之前也有把她的话当做玩笑,但如果她真的是想我们留下呢?为什么?按理说你们深处这样再无人烟的偏僻之处,又经历了‘三神’这种外人的恶性骚扰,理应排斥我们外来人才是,为什么还希望留下我们呢?”
“还有你和那位小刚其实也在一直致力于把我们留下,或者说在试图把我们老大留下。哦对了,我们老大就是那个折你们树枝的‘坏蛋’。你们不辞辛苦地给他留下深刻印象,先是通过小刚化身黑袍人不断地刺激他,成为他的对手,然后小刚又在送葬路上刻意寻到他,并且在他的面前‘意外死掉’,临死前还要再把罪恶之源点到他的头上,这么做的目的无非是希望顺理成章地把枉死案捆绑给他!你们认为他一定会因为愧疚、或者为了洗刷冤屈而致力于案件从而留在这里。可你们想不到的是,他没有跟随你们的套路,反而和你达成了互助协议。由此原本你们算计好的一张人情牌也就变成了一张利益牌。但好歹‘留下’也成了板上钉,倒也顺了你们的意思。而你们千方百计留下他绝不是为了招我们这几个人或嫁或娶,是为了要他来制衡暗中窥视的三神!”
村长叹了口气,神色有些不自然。
“我想这点不需要解释,因为我们刚刚来到你们村子,那三个人就能让你引路来寻我们,想必是他们有什么特殊手段来掌握整个村子的动向。”老村长不置可否,低下了头似是只想倾听。
金少继续:“而所谓的三神,既是整个事件的起因,也是你们一族的机遇。小刚早先死于三神之手,却又在水葬的棺中苏醒,当时他费尽力气甚至抠断了十指,才自棺材中爬出,虽然过程艰辛痛苦,却也因此知道了望仙湖的秘密,知道了你们一族的根本之地!这才导致了你们一手策划‘死亡’,利用水葬这种任谁都无法想象的办法,作为你们回归的手段!”
老村长耸了耸肩,似是想抬起头,却未那般来做。
金少继续侃侃而谈:“至于你们为什么这么设计,答案就在我这个小本子上。我们把每一口水葬棺材被湖水暗流带动的路线都绘制下来,然后再一起比对,发现所有棺材行进的轨迹都是一致的。也就是说,所有水葬的棺材都会沿着一样的路径,到达同一个终点!而那个终点,就是你们要保守的秘密,真水族的宿命之地!”
老村长终于把头抬了起来,他盯视着金少的双眼,试图从里面挖掘出哪怕一丁点不敢肯定的色彩,但他失望了。
“为什么说那里是你们一族的宿命之地?因为你们原本并不知晓魂术的百般妙用,在小刚回归之前你们甚至把无论任何死法的棺材都要钉死,而在小刚回归之后,那些所谓的‘枉死棺’都未封棺,这样做是因为什么?因为你们知道他们还会活过来!我想这就是魂术的妙招之一,还魂!请允许我这么来称呼它,因为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
“那叫‘复魂’!”老村长大喊而出,他终于算是承认了金少的所有推断,但他接下来又有些不甘心地说道,“你一定要把你们知道的所有线索和推断都告诉我,也好让我这个糟老头子放下心中的疑问和负担……”
金少听闻老村长如此一说,他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其实他的推断中还有些没有证据来证明的疑点,老村长只要稍作文章他便不知该怎样答复。例如如果魂术那么厉害,可以让人死又让人活,那么为什么真水族还要仰仗雪长生的力量,而不是直接断了三神的性命来的直接?这样问来恐怕会直接推翻金少的所有推断,毕竟金少的那些说法都是基于太平村有求于己的。
不过老村长既已承认,金少赶紧向伙伴们表示了一个大功告成的手势,雪长生几人见到之后都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欢天喜地围了过来。
金少还得继续向老村长解释:“其实最关键的一点,是你们在钟叔那次水葬时,明明只有一个人离世的情况下,却先知一般地带足了四个封魂罐。这是我们老大发现的。”
这时刚刚走过来的雪长生大咧咧接话,“对嘛,你们还真是不小心,这么大个的漏洞真不知道是哪个没脑子的干出来的。”
老村长立马吹胡子瞪眼:“浑小子你知道什么,这种因‘离魂术’假死的人必须及时用封魂罐封着魂魄置于头顶魂窍附近,否则就真死啦!你以为我们没有考虑过嘛!”
雪长生眯起眼睛,一副大明白的样子用鼻音说道:“你这么生气,一定是你干的!”
老村长简直要气死了,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确实是他干的。
房思琪赶紧憋着笑轻轻掐了一把雪长生,金少也赶紧继续他的解释化解老村长的尴尬和气恼,以避免老村长被气死造成新的一桩枉死案。许佳妮和大磨倒是有些不明所以的样子,对着老村长上上下下一遍遍扫视,像是在找漏洞……
金少说道:“其实当时你表现出非常想破案的样子,却不允许我们验尸寻求线索,就已经算是个漏洞了。因为这种离奇死亡接二连三的发生,一个不好可是会要了你们全族的性命,可你身为村长竟然一直在阻挠我们动用这种最可能有效的手段,就足以说明你至少知道些其中缘由。而且你们设计的这种水葬方式,是根本不想我们染指你们的秘密,就如同你要把所有棺材在不同时间水葬一样,你不希望它们下水之后排成队,以至于把轨迹显示出来被我们发现这条途径。”
“唉……”听到这里,老村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还不是被那些神逼的……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要给我们取名做太平村么?原本我们这个真水族族群安定太平、喜乐安逸,可自从来了那几个神,我们便再无一朝安稳日子。我们每天无论何时何事都要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生怕把神惹来降下责罚。虽然我这个年岁糟粕的老头子无所谓,可累了我那些年少后辈们,毕竟他们可是肩负着延续真水族命运的使命!于是为了逃避这样的现状,我们想办法利用小刚带回来的‘新魂术’做些文章,以此来给我们这些最后的真水族人一条生路。”
“我们也确实不想让你们染指,因为我们居于此山穷水尽之处,本就是兵败于你们这些外人所赐,而太平村不太平,也同样是被身为外人的三神所致。所以,我们无法再相信外人,只想瞒天过海地回归至真水族的发源之地,从此过上真正与世隔绝的生活……”
说完这些话,老村长对金少摆了摆手,“好了,你我都不要再说了,我那些族人有的还瞒在鼓里,看到那些伤心痛哭的我也着实难受,这起初都是为了效果逼真才做的手段,也是时候让他们都知道这事情缘由和经过了……”
老村长说罢,蹒跚地走向了那些不明就里的村民。
此刻他的背影虽有些佝偻,但他的步伐却稳重有力,仿佛他每每落下的一足,都代表着真水族存在与活着的心跳,以及它想要永远存在的不灭意志。
……
接下来的几天里,太平村还在不断地有枉死者出现,甚至越来越多。于是“盛怒”的村长备足了棺材,让所有村民集体搬到了望仙湖畔。
残余的真水族人在那母亲湖的岸边日夜向苍天怒吼、向命运咆哮,说如果说这是真水族的灭族灾难,那就让它来的更猛烈些吧。或许苍天真的被叫开了眼,没几天的工夫便把他们灭了族,甚至把那几个帮他们日夜巡山查案的一伙年轻人也送上了西天,由老村长把他们水葬了。而整整一村的人,最后只剩下老村长一个,可他也似耐不住孤寂,把两堆碎石打了水漂之后,推着一口棺材连带着把自己也水葬了。
至此,望仙湖畔只留下一些营帐,再无人嘈杂。
半日之后,鬼鬼祟祟的三神来到湖边,一边为那些村民们感叹、一边搜集些吃用东西、一边又提防着莫要染上那绝命之病。
……
这真是一场不可思议的旅行。
雪长生与房思琪的“棺船”相距不远,他索性跳去与房思琪同行,把房思琪吓得花容失色,埋怨雪长生就不怕掉进水里从此再也相见不得?雪长生大咧咧傻笑,其实他也有些后怕。
茫茫湖水、漫漫天色,一望无际只能见得船下水浪波纹,却瞧不得岸在何处、归在何里,而且眼望思量得久了甚至沉心于那迷蒙道途,游神于天际。棺船渐行渐远、渐行渐远,雪长生终于一声大吼:“我靠,跑偏了!”
他的确跑偏了,人家金少、大磨和许佳妮、以及真水族人的棺船都在按路线行进,他却因为那一跳导致乱入了暗流,至此不知要去往何方了。他赶紧顶住房思琪的错愕和嗔怒,使劲儿地刮起风暴,试图追赶上大部队。
可渐行渐远渐行渐远,他那风也不知怎么刮的,大部队慢慢消失在二人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