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满心的悲伤,脑子里浮现的是繁芜的眼神,那里面的排斥以及疏离,我已经太久没有见到,直觉得透彻心骨的凉。我很怕,怕琅篁日后娶的妻子也不待见我,那我就一个兄弟都没有了。而在此之前,我需的为自己寻一个避身之所,即便有一日他们都因为种种缘故不能与我联络,我也可以躲在自己的屋子里睡觉,抑或哭泣。
琅篁许是觉得我说的十分有道理,一直都未开口再说,我们沉默了一路。将这一条铺满了落英的路都走完,发自内心的觉得人生这个东西真是不能琢磨,越琢磨越没有意思,亲情友情爱情什么的,简直是一团乱丝,扯了这头,缠了那头,想解开理顺,不知道要耗费多少精力。想到这里,我长叹一口气,负着手往自己暂时住的房间走去。
“年纪轻轻,叹什么气?”身后传来轻笑声。
我腿一哆嗦,别说往前走了,差点原地跪下。
“怎么,醒了三天两夜了,都没打算去看看我?不是去参加婚宴了么,喜糖呢,没给我留一颗?”他说着便转到我身前。
自始至终我都低着头,双手恭恭敬敬放在身侧,俨然一副正在受训的学生的模样。
“呵,现在倒乖了。当年怎么那么不听话啊?”
此音一落,我竟真的跪了下来,如同自己一千年前最后一次在他面前所做的。“师父,我……我错了……”明明想要好好道歉,却发现早已泣不成声,一句话几个字不知道在嗓子里转了几个来回才吐出来。
“错在何处?”林染白顺着我的话接下去问。
“错在……错在我没有与你商量就做了决定,辜负你们一番心血养了一个自私自利又自大妄为的徒弟。”多少年前,我在课上睡觉被罚站在走廊上,林染白问我是否有所反省的时候,我还还死皮赖脸绕着弯儿不肯承认错误,如今想想,我年少的时候真是无知之极。
“好一个‘自私自利又自大妄为’!”林染白冷笑一声,“倘若你这样设定自己,那四海八荒的神仙日后给我林染白罪名倒也不需要费神,反正有其师必有其徒,说我里染白自私自利又自大妄为即可。”
这语气……我猛地抬起头来,透着一层水雾去瞧林染白的神情。“我,说错了么?”
“呵,你十二岁来的招摇山,要我收你为徒的时候就应该明白日后你所做的一切都该由我说了算。我说对便是对,我说错你便是错。一千年前的那件事,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仔仔细细将他的话咀嚼几遍,终于裂开嘴笑起来,道:“师父,您这是强权教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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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染白坐在厅上喝茶的时候,我来来回回将他一张脸观看了数遍。多少年过去,他还保持当年的习惯,一身白衣连褶子都不见一个。说起来,我还没有打听到他小时候到底受了怎样的刺激,才有了如此严重的洁癖。许是被看得忍无可忍了,他将杯盏搁下,咳嗽数声道:“我的脸要被你瞧出洞来了。”
“我的眼神才没有那么凌厉!”我反驳,指着自己的眸子道,“师父,您看您徒弟的眼神多温柔。”
他居然很配合得前倾身子过来看,点了点头道:“唔,温柔得都要滴出血来了。醒来的这几日你没有好好休息?”
“切。”我撅着嘴将脑袋缩回来。随即回想这醒来的几日确实没有一日是好好休息的,不是喝醉就是早起,且情绪波动颇大,哭得频繁。
林染白忽地扭头看向琅篁,收起笑容道:“你并没有好好照顾她。”
琅篁迅速瞥了我一眼,连忙道歉:“师父,我知错了。”
“倘若……”林染白顿顿,手松松握成一个拳在实木得桌上敲了一下,接着道,“你不能好好照顾她,我就要将她接回去了。”
“师父!”我高高将手举起来,学着课堂上积极回答问题的好学生样子,“带我回招摇山吧,我去给您当助教!包吃包住就成,工资什么的,看在师徒情分上,我就不要了!”
林染白闻此言又笑起来,道:“你倒是大方。可为师让你替我白干活于心不忍呐!”
“那银子什么的,您意思意思一点啊!”
“若若,谢你一番好意,但师父并不缺助教。”
“怎么会不缺助教呢?云鹤师兄一个人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小师妹?师父,我跟您说,等我回了招摇山,您就把徒弟按性别分为两个系别。云鹤师兄那么喜欢小师妹,就让他带着小师妹吧,我来管师弟,保证……”
“若若!”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尚未说完,琅篁忽地大喝一声,我毫无防备,身子抖得厉害,愣愣瞧着他一脸的焦急,像是有什么重要的话要马上说与我听,却碍着林染白在这里,嘴唇翕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余光瞥见林染白将我们脸上的神情瞧在眼里,了然于胸,随即听到他道:“琅篁,你吓到若若了。她刚醒,身子还弱,要好好照顾。若我下次再来看她的时候,她依旧过得不好,我就要将她带回去了。”
琅篁瞥了我一眼,视线迅速移开,恭敬得与林染白道:“我知道了,师父!”
“那我先回了。”林染白说着便站起来作势要走,我赶紧跟上,却被他一巴掌按在脑袋上,他声音低沉,慢慢道,“转过身去,不要再看任何人离去的背影。”
这一句惹得我思绪百千,竟真的乖乖转过身去不看他。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是踩在心上。
映入眼帘的是他搁置在几案上的杯盏,手触到杯沿,余温尚在,他亦走得不远,可为什么觉得一场离觞难诉?明明一千年前我决定走的时候都没有为他考虑十分,醒来后才发觉自己欠他良多。所以醒来这几日,没有一刻能鼓起勇气踏上招摇山的土地,跪在他面前请求原谅。终究,我胆子还是太小,怕他就此不肯理我就此断了师徒的关系。向来,有些人有些事,你愈在乎愈怕失去,最后愈加不敢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