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我微微抬眼,瞧着潇湘竹上的露珠滑过叶尖落到手旁的杯盏中,在狭窄的水面上漾起细细的波纹。“新人怎么还不出来啊?”清晨的石桌颇凉,尤其当下连露珠都还没消散,风中更是透着一股凉。我手肘撑在桌面,直觉得胳膊都湿透了,但却自始至终都未放下。毕竟,没有了支撑,我昏沉沉的脑袋便要磕在石桌上了。
琅篁颇闲适得揭开杯盖,吹了吹茶沫儿,呷了一口方才开口:“你急什么,你又不是公婆!”
“噢喝,新人怎能如此不知礼数,成亲的头一天要敬茶,这个时候还没有起床像话么?”
“这礼数你倒是清楚,只是不知日后你做的怎样。”他睨了我一眼,似有深意,我转过头去,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说起来,你就这么好奇新娘子是谁?”琅篁侧了侧身,轻声问道。
“自然。你以为我留宿附禺山,天还没亮就起床是为了看精神焕发的贺兰么?”
“呐,精神焕发的贺兰出来了。”琅篁说罢,视线落到正前方。
我闻言激动得站起来,小径尽头连着走廊,贺兰便领着他的新嫁娘在廊上缓步前行。随即下了台阶,朝着我们的方向走来。前面的那个闲庭信步的姿态,待到旁逸斜出的竹枝,他会停下来,为后面的那个折起枝桠,以免她被刮擦到。后面的那个呢,浅浅笑着算是道谢,尔后低下头去,算做娇羞。
我心里一动,觉得人生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当年,我们还在昆仑山当差的时候,贺兰一副不近女色的模样,如今却已是她人夫君,也许过不了多久,又会做他人父亲。果然是到了某个阶段,就该做某些事情,青春年少时候没有拿到台面上说过的事情,到了时候,终究会顺其自然得发生。
“若若,听说你为了见新娘子天还未亮就等在这里了。我从不知道你的好奇心这么重。”贺兰停在我面前,似笑非笑的说着话。
我不理她,径自侧着身子去瞧被他拦在身后的新娘子。我甫一弯腰,他便挪了一步,好巧不巧又将新娘子遮得严严实实。我皱着眉头,一伸手将他推开,道:“你让开,我只对姑娘感兴趣!”
话音一落,只听得清脆的一声,似是瓷器被搁到石桌上发出的声音。贺兰目瞪口呆,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若若,我也从不知你跟若木的喜好居然是一样的……”
“……”
“你染白师父倘若知道,一定会扒了你的狐狸皮做毛氅的……”
“……想什么呐你,我是说我对你不敢兴趣,只对你的新娘感兴趣。”我朝他大吼一声。
“不还是一样的么?”贺兰喃喃道,“你让某些人情何以堪?”
我气急败坏,不再与他理论,隔着石桌,一胳膊终于将他扫走,随即我见到新娘子缓缓抬起眉眼,视线与我对接上的一瞬间,我石化当场。
“呐,你见到啦,我们得去敬茶了,先行一步。”贺兰嬉笑着牵着新娘的手消失在竹林里辟出的小径上。
我机械得转过头寻找琅篁的身形,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哆哆嗦嗦得道:“她,她……”
“她就是当年你们在人间调戏的弹琵琶的姑娘繁芜,为了贺兰修了五百年,追了五百年,最后便是你今日所见的结局。”他说书般将原委道来。
“我,我……”
“说起来,你还是媒婆。若不是你,他们不会遇见,更不会成亲。呵,若若,你这插柳成荫的本事不小。你成就一番姻缘,司命说不定会在你的功劳簿上添一笔。”
“她刚刚是不是瞪我啦?”我终于哑着嗓子将一句话说完整。
“……”
“她真的是在瞪我吧?呜呜呜,琅篁,贺兰的媳妇儿不喜欢我,我还是不要活了好了。”我跌坐在石凳上,抱着琅篁的胳膊开始哭。
“那你,”他又开始抚我的头发,一下一下,颇温柔的样子,慢慢道,“还是不要活了算了。”
“……”琅篁,你几时变得这般狠心了?
因为贺兰媳妇儿瞪的我那一眼,我一整天都不大开心,在回乐游山的途中,将两份喜糖吃了个精光,最后打了一个饱嗝道:“倘若她不喜欢我,我以后就得和贺兰保持距离。”
“嗯,是得保持距离。”琅篁在我身后闲闲应着。
闻言,我扭头瞪着他道:“你说,她为什么不喜欢我?难道她还在埋怨我当初调戏她?”
琅篁似乎轻叹了一口气,低头道:“你以为是这个原因?”
“不然呢?”
“没有一个女子喜欢自己的夫君跟别的女子走的近,哪怕像你和贺兰这样如同兄妹的关系都不行。若若,你那些年的话本都白看了没,这个道理都不懂?”
我转过头去,仔细想了想,觉得他说得颇有道理,但又有哪里不对,最后终于察觉到是哪里出了问题,赶紧道:“我跟贺兰不是兄妹喔,是兄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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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游山上的桃花开得正好,目之所及皆是绯红,很早之前我就觉得桃花盛开之际,此地便适合男女相约定情。今日在云端远远瞧着下方的乐游山,这想法再次萌生,我笑嘻嘻与琅篁道:“乐游山经费紧缺对不对?倘若你将乐游山开发成旅游之地,必定赚得钵满盆满。”
“我不缺钱,你缺钱?”他似乎很不喜欢我这个主意,面上冷冷的,一句话将我堵回来。
见他生气,我颇紧张,但还是昂了昂头:“自然缺钱!想我睡了一千年,没去天庭干活,他们肯定不要我了。本来就是开了后门进去的,我哪里好意思再去?没了差事,就没了来源,我怎么活下去?当初我年纪小,在招摇山由林染白养着无可厚非,如今这么大了,难道还要赖在那里白吃白喝?”
说话间,云彩稳稳落在乐游山上,我们踩着一地的落英往屋宇走去。
琅篁双手负在后面,走得颇慢,缓缓道:“除了招摇山,你就没处可去了么?你,你也可以留在这里……你看祝余,他随我在这里落了户。”
微风轻送,又有一阵花瓣离了花枝,恰有一瓣顺着额落在睫毛上不肯掉下去,我抬手拿开,摊在掌心看了许久,最后道:“暂时住的这里或许可以,但终有一日你会与贺兰一样娶亲生子,到时候你的新娘说不定也会与贺兰的一样,瞧着我百般不顺眼。不要与不是自己夫君的男子走得太近,不是你刚刚说与我听的道理么?那个时候,我再收拾包袱走人,琅篁,你要知道,我的自尊心还没有强大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