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说什么?”我松开花枝,只听“啪”得一声它反弹回以前的位置,期间因为力度太大,空中又扬起了一阵花瓣。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拈花微笑什么的不是所有的女子都适合做。
我转过身去,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听到的,“你说林染白早就不收徒弟了?”
祝余视线落在空中打颤的花枝上,思考良久才继续道:“也说不上不收吧,只是没有以前收的那么频繁了。你失了灵元之后他教完了那一届的女弟子后再也没有招过女徒弟。至于男生嘛,也不是一年一届,收不收全看他眼缘。个别来头大的,答应交的学费特别高的,他也不肯失了自己的原则,所以现在招摇山已经远没有你在的时候热闹了。而且,师尊他受了伤,早就开始了定期的闭关修炼,在教学这一块也不怎么热心了。”
“他,受伤了?他怎么会受伤?不是说他不问山海世事么,不是说各个山头早已没有比试了么,不是说他剑术了得么……”
“若若!你冷静点!”祝余忽地一把抓住我的肩膀猛摇,只摇得我血液嗖得全部涌上脑袋,开始昏昏沉沉。“四海八荒的神仙,只要有一点点战名的,谁没受过伤?师尊年轻的时候一拳一拳打出了旗号的时候,不知道流了多少血。再说,他闭关修炼也不仅仅是为了疗伤,神仙做到这个地步,倘若不思进取,神仙簿上的排名是会被甩在后面的!”
祝余说的句句在理,我却久久不能平静,又闪过一个念头:染白师父也要离开我了么?
我立在原地思考良久,终于做了决定,猛地转身,将祝余的手甩开:“不行,我得回招摇山!”
“你走了,乐游山怎么办?”祝余大声问了一句。
乐游山?乐游山和我没半毛钱关系,我不在这里出生不在这里长大,我管它怎样!
“琅篁,你看若若……”
我脚步一顿,有那么一刻的迟缓,不能往前再走一步。
祝余似乎在等一句话,我那一刻的迟缓也是在等一句话。
“随她去吧。”风送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随她去吧。我迈开我的步子继续走,再没有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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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来了,整日整日的下雨,都快要将招摇山给淹了,四处闻起来都是一股发霉的味道。此时,风夹着雨带来一阵树根腐烂的气息,我掩了口鼻,顺便打了一个哈欠。我正欢快得将眼泪挤出来,身后传开“吱呀”的开门声,林染白一把拎着我的领子将我扔进屋内。
“你这是要监视我?”他问。
我抹掉眼泪,歪着脑袋反问:“师父,您说什么呐?”
他面无表情,径自走到椅前坐下,徒留我孤零零站在原地。末了,以一副审讯的态度开口说话:“你回招摇山两个月了,夜夜守在我房门口,你说我想说什么?”
“我又不是蛔虫,怎知你在想什么。”我低下头小声嘟囔了一句。
“守到熄灯也就罢了,至于半夜还过来砸我门问我睡没睡么?”
“我在确认您有没有失眠,倘若您有什么烦心事,我也好与你说道说道,排遣排遣!”
“砸我门也就算了,砸到一半自己倒在走廊上睡着了!还要为师抱你回去!”
“啊,不好意思,年纪大了,精神不佳,撑不了那么久!你一直不开门,我就睡过去了。”
“……”林染白许是被我对答如流弄得一点脾气都没了,良久都没再开口,只托着腮懒懒的坐着,一瞬不瞬得望着我,我很勇敢得与他对视。待到台上烛火开始摇曳,将要燃尽时,他终于低了低头,道:“若若,你这功夫跟谁学的?”
“什么功夫?”
“巧舌如簧的功夫。”
“……师父,您这是在拐着弯抹着角说我没有正形呢?”我耸耸肩,“谁知道呢,说不定我爹就是这样巧舌如簧的登徒子,骗到了我娘亲,随后觉得不合适又将我扔掉。”
“你这丰富的想象力想必也是遗传的你爹吧?”他苦笑了一声道,随即摆了摆手,“回去睡觉吧,以后别候在我房门口了。我答应你,永远都不会走。”
心一动,泪涌上来——原来,他都知道,知道我害怕失去他,害怕失去任何人。
“真的么?”我抬头,泪水趁机汹涌而下,给在雨夜里冻得冰冷的脸带来点点温度。
林染白走过来,替我拭了拭眼泪,像我小时候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那一晚时的动作,缓慢的温柔的,最后他将我搂在怀里,轻声道:“真的!师父不会骗你的!”
你问我这感人的一幕怎么收场?其实我也不大记得了,只是第二日早晨林染白一脸铁青,说我居然抽抽搭搭脖子一歪在他怀里睡着了……
我觉得这事儿他没必要骗我,说的应该就是事实。但我不确定的是他后面说我将口水流了他一肩膀,我觉得自己做不出这么恶心的事来。
林染白瞥了我一眼:“犬科嘛,向来都喜欢流口水的。”
“……”
我回到招摇山的两月过得极为舒适,因为在学的弟子人数极少,所以整座山都显得极为安静,这恰好合了我现在喜欢清净的性子。然而因为下雨,我已经不能幻成狐狸的模样卧在迷谷爷爷的树干上晒太阳了,只好寻了一处亭子躲在那里翻看一千年里被我漏看的许多话本。
细想起来,我除了修仙以及看些极为狗血的话本,倒没有其他的喜好了。焚香弹琴什么的做不来,斟茶饮酒什么的又不大喜欢,倘若年少时候没有那些人那些事,不知道日子要无聊到哪里去。思绪停到这里,我便搁下书,想极目远眺一下,以缓解眼睛的疲劳,不想视线里却落在亭外的一个身形上。
少年的身形,穿着招摇山上千年都没变过的特制白色衣袍,撑着一把巨大的油纸伞站在泥泞的草地上。
许是感觉到了我的视线,他将伞微微抬起来,露出一张水墨画里才有的脸庞,只是一双眼冷冷的,丝毫温暖的情绪都感觉不到。
“你是谁?”我颇好奇得问。
他一直都未开口回答我的问题,待到我快要失去耐心想要重新拾起话本之际,他抓住这极佳的时机,嘴角上扬,扯出一丝笑,道:“我还以为招摇山那只小狐狸有多了不起,不过是一只姿色平平又没什么耐心的家伙。”
雨倏地大起来,成倾盆之势,将他巨大的油纸伞冲刷得有些微的颤动。但他自己却稳如松般立在那里,可见定力极佳。我低下眉眼瞧着雨珠砸出的小漩涡,想起贺兰喜宴上清歌的夸赞:有着倾城的容貌,身手也是一等一的好。
“你笑什么?”他问。
我脸上的笑还未来得及收起来,便马上作答:“我笑现在的小毛孩好奇心太重,师姐不过是瞧着你衣摆上有不少泥垢,林染白看见必定要皱眉,想着你待会儿挨骂,现在的神气变成吃瘪的表情,不觉好笑而已。”
伞下那张脸变了色,他嘴唇动了动,最后居然扔给我这样一句话:“谁是师姐?我才没有你这样的师姐!”
我觉得脑袋有点重,以手支颐,心平气和得问:“说罢,你为什么讨厌我。”
“你有什么不值得讨厌的地方?”
“呃……这是一个好问题。说实话,我挺有自知之明得,这么多年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奈何一直都没思考出什么结果。嗯,很值得林染白开个课题,好好研究一番。要不,你做个书面文件,交给他过目一下?”听说招摇山的考试也随天庭做了变动,也是文武兼备了。由此可见,林染白能混到这个地步,的确是有些手段的,至少他在与上头保持思想统一步调一致上做得极佳。
“油嘴滑舌!”他嗤笑一声,不屑一顾得转身离去。
我隔着雨幕瞥了他一眼背影,有一双藏得并不深的双翼。呵,竟也是罗罗鸟的后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