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细话初心
她的脸色骤然变了,随即又恢复自然,脸上添了几分妩媚,瞳孔紧紧缩着,随即言笑晏晏道:“是我又如何?”
管恩一抿唇,那动作仿佛是个执拗的孩子,唇齿间仿佛抿出几分茶的苦意,“两年前,我以为你死了。”
秦晚慈挑了挑眉,手上斟着茶,娇声婉转,“少爷是希望我当年死了,省得如今自甘堕落风尘,对吧?”
“小词,我没这么想过。”管恩将茶水一饮而尽,抿出了苦涩的味道,当年那个总是怯怯地叫他少爷的少女,就连成了妻子都不敢大声地唤他一声夫君的少女,变成了眼前这个圆滑世故的乐馆艺妓。
她的身上还散着淡淡的甜香,那香味让他的心骤然一痛。
这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自母亲死后,他就走了,将她一人丢下,一个月后回来,那一日听到她的舅母——府里的老管家和她的女儿在房里说着如何密谋之事,如何密谋要让她的二表姐嫁给他,但是她始终不肯,于是在府里受尽苦楚和刁难,他去找她,那里只留一潭平静的湖,和一双已然磨损没一处完好的破烂的鞋。
原来母亲死的那一日,她们偷偷地让她浸了猪笼。
心口如被人砸开一个大洞,血一直淌开,他以为再没有愈合的一天。
青衣双髻的婢女端上香,撩开层层垂帘,烛光氤氲成雾,管恩透着帘看她,她好像已将一切看得云淡风轻,过去的一切,似乎没有在现今的生活留下一点痕迹。
“小词,”他的手覆上她的,“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补偿你。”
“我听说状元爷如今要成为十四公主的驸马了。”秦晚慈娇笑,“难道你能娶我吗?”她的手指搭在他胸前的襟扣,十分娇媚,管恩瞳孔黑沉,握住她不安分的手指,“可以,只要你愿意,我马上可以为你赎身。”
秦晚慈怔了一怔,笑开来,心底的深潭好像有颗石子丢了下去,定定地看他,“你说的是真的?”
管恩迟疑片刻,“你可以和公主一起进门,她那边我会去说,你不用担心。”
秦晚慈愣了一愣,随即冷冷笑开,“原来这就是你说的补偿?”
管恩抬眸看她,眸中弯弯曲曲深深沉沉,“公主我不能不娶,小词。”
秦晚慈冷冷地笑,心霎时觉得十分冰凉,如冬日的冰雪皑皑,“我不是当年的花小词了,你知道吗?所以我没办法把自己再交给少爷,再让你浸多一次猪笼。”秦晚慈自嘲地一笑,推开门走了出去,“管大人,对不起,晚慈这次做不了你的生意了,你若下次来听曲,再找晚慈吧。”
她觉得鼻尖凉凉,抬手一擦,竟手上尽是湿意,两年了,原来她还会痛,她自嘲一笑,信步向庭外走去。
冬日已至,大街上的人们穿起厚重的棉袄,也只是匆匆一月的光景,京畿的风雪就突如其来,一到冬夜,街市上就甚少人逗留。
秦晚慈披着锦裘,从轿上下来,那是一间郊外的院子,布置十分雅致。秦晚慈闲庭信步,地上石砖雕着莲花,砖上都精雕了莲花,行走其上宛若步步生莲,她推开门,“枕书。”
枕书安抚地轻拍着笼中的鸟儿,令它稍稍安静了些,抬起头来看着她,笑道:“慈姐姐,你来了,坐。”
秦晚慈笑着,打趣道:“怎么忽然有闲情逸致养了只鸟儿?”
枕书摸着掌中的鸟儿,“可能是天气太冷了,前些天扑拉着翅膀跑进来的,我就养着了。”
秦晚慈看着扑拉着翅膀的鸟儿,有些出神道:“你不是说,天高海阔之处,才是鸟儿自由自在飞翔的地方?”
“如果要让鸟儿飞出笼去,也要让她有办法活下来才行。”鸟儿在她温润的掌心蹭了蹭,似已然睡熟了,枕书小心将她放置好,放进鸟笼里。
“慈姐姐最近过得可好?”
“还不是老样子?”她斟一杯茶,“迎来送往,靡靡之音,这日子,也是千篇一律。”
“姐姐,遇到管恩了?”
“遇到了。”
“我听说傅琰和管恩都有意娶你,姐姐打算如何?”
秦晚慈一笑,笑里掺杂了复杂而又难辨的情愫,“你觉得我应该如何?”
薄枕书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头去,“如果我要你嫁给他们其中一人呢?你也愿意?”
秦晚慈一愣,然后粲然一笑,摸着手上染着红脂的如玉贝的指甲,看似漫不经心却掺杂着一丝不为人知的苦涩,“对我而言,嫁给谁都无所谓,两年前若不是你,我早就活不下去了,枕书,从那时起我的命就是你的,即是如此,婚嫁之事当然也由你做主。”
枕书若有所思地抬头看了看她,嘴角含了一缕笑,“那姐姐就嫁给管恩吧。”
秦晚慈的手一滞,“为什么是他?”
“姐姐不也希望是他吗?”
秦晚慈和她相视一笑,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秦晚慈好像想起了什么,“我最近在茶楼小巷听到一件趣事,听说你二妹前几日许给了淮安王爷,似乎是他亲自上门提的亲,也是亲自向皇后提起的亲事,听说薄大人前几日也应了这门亲事,不过也是奇怪,若是样样都是他亲力亲为,但可见他对你妹妹的重视,但有一点却十分奇怪。”
枕书看着笼中沉睡的鸟儿,似乎漠不关心,仍是一幅清冷淡静的样子,“如何奇怪了?”
“怪就怪在,过门的前几日,说是立你妹妹为侧妃,排场不大,宾客也少,顶多算是完成了仪式。”
枕书停了手上的动作,转身在匣子里拿出一把桃木梳,对着镜子梳起散落的长发来,“薄莹怎会愿意忍受这种委屈?”
秦晚慈淡哂,“自然不会,进门的那一日就大吵大闹,听说进门一天一听侧妃这个称谓,自己掀了红帕,砸了桌椅,满堂宾客哗然,薄大人怒极之下,当众给了她一记狠狠地耳光,淮安王爷脸色阴沉,进门也有半个多月了,似乎是备受冷落,不知以二王爷素来沉稳严肃的性子,以后的日子会如何。”
枕书仍然是恬静淡淡地摸样,“薄莹生性狭隘阴鸷,想来也不会善罢甘休。”
秦晚慈呷口茶,一言一笑清媚自然,“那一日我在茶楼下看到你,似乎四王爷对你身边之人,颇感兴趣。”
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枕书凝起眉,神色之间似乎有一丝不耐。秦晚慈看了看枕书,她一贯是静婉温柔,甚少露出嫌恶不耐的神情,这一丝不耐,恐怕是已然让她无法接受了。秦晚慈下意识地也凝起眉,“门外何人如此喧闹?”
有下人在门外回话,“回禀夫人,刚刚有人在门外敲门,小的过去开了门,见是一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就去回禀她,此处不招呼外人,谁知她硬是要闯进来。。。。。”下人说到此处已是十分困窘为难。
枕书沉默,此处的房产乃记在秦晚慈名下,实为枕书所有,人烟稀少甚少人知,就连傅蠡枕书也未曾告知,她起身拉开了门。
院子里的明媚光线照在她的身上,尽管穿着金丝锦裘,也丝毫不掩她此刻的半分风采,“妹妹何事如此着急?”
在庭院中柳眉倒竖的夫人,一身紧翘的长裙,神情倨傲怨毒,有着不合年纪的事故和复杂,“别这样叫我,我哪有你这样的姐姐,薄枕书,你总算出来了。”
薄枕书蹙了蹙眉,姐妹缘分是双方牵系的,既然她不愿意领情,她自然也不会珍惜,“你到底来做什么?”
薄莹愤愤道:“你这个贱人,你居然还敢问我?你到底跟王爷说了什么?既然让王爷那样冷落我。”
“我没有做过任何事,更何况我与二王爷并不相熟。”
“你还在装,这是什么?”薄莹掏出一件物什丢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不要跟我说你不知道,这是你出嫁那日,父亲大人给你备至的嫁妆,我亲眼所见。”
地上躺着一支成色极好的琉璃簪子,方才扔下的时候断成了两截。
秦晚慈见枕书默不作声,薄莹说话又十分恶毒,不由道:“怎么侧王妃是闲来没事,故意来人家门口找茬的吗?”
说到‘侧’字时咬字十分清晰,薄莹的神色变了又变,怨毒的目光转而胶凝在秦晚慈身上,疑惑打量她全身,半晌似恍然大悟地道:“我道是谁,原来不过是闻名京城的名妓啊。”尾音拖得级长,“你是什么身份,敢这样对我大呼小叫?原来‘姐姐’就是跟这种青楼贱籍女子混迹多了,才变得如此心肠歹毒。”
枕书只觉耳中轰轰作响,她从来于己身不甚在乎,然而却无法忍受她用如此犀利的言辞来讽刺秦晚慈,“你若是要撒泼回府中撒去,我不是二娘也不是父亲,由不得你在此处乱来,来人,将这位夫人给我架起来丢出去”
薄莹气极想要挣脱开来,无奈两位长工一左一右架着她,力气十分大,她不由怨毒至极,阴毒的目光似刀子一样刮着她,“薄枕书,你给我等着。”
秦晚慈不屑地一声冷哼,“这女人实在难缠得紧。”
枕书默然向前几步捡起断成两半的簪子,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