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冰雪消融
水平如镜的湖边,薄枕书看着那一圈圈荡起的涟漪,有人站在水中央,背影若隐若显,那个人转过来,雾气慢慢地散去,薄枕书只觉得自己好像见过这样的一张脸,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他从湖中慢慢地走过来,他低低地哑着声音道:“我们发誓,只要云轩关的积雪不化,只要青云台的百花不败,我们生死都要厮守在一起,永远也不分离。”
薄枕书慢慢地向他走去。
他继续说着,“百年之后,我让你先走,不让你受死别之苦。”
又不知多久,薄枕书举目四望,四周皆白茫茫一片,只她一人,过一会儿又变成冲天的火光,在她面前熊熊燃烧,火光直喷云霄之上,灼得她每寸每寸都在痛,她挣扎得想跑入火场,可是有人架起她的双手,她无法挣脱,眼睁睁地看着那火,烧得一点儿都不剩,她想叫却半分也叫不出来,然后又是十里平湖,湖水从她的脚上蔓延到腰上,她双手垂于两侧,半分都不想挣扎,她的周围倒是温凉的湖水,灭顶的滋味快要盖过一切,她却纹丝不动。
然后,一切一切都平静了。
她从梦中醒来,梦里一个个的情境变的那样清晰,她只觉得一阵痉挛似的巨痛缠绕了她的心,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拥着寝被,有泪滴入被里,晕开后消失不见。
夜阑人静,她披上披风,下床走动,推开门窗,微凉的夜风把她最后一丝迷茫吹散了,她走出庭院,月色在她身后拉下长长的斑驳的碎影,在这一刻,她宁愿自己的思绪不要那么清明,她想要大醉一场,想要把所有的委屈、不甘和心事全部都忘了。
远处书房的灯影影影绰绰,傅蠡回来了,他回来了,她的丈夫,大家都说他们是天作之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好像离她那么远,那么遥不可及,如天上的繁星那样渴望不可及。
她摇摇头,在院子里站了一夜,秋夜里的风那样凉,凉到她的心瑟瑟发抖。
翌日初晨,梳洗过侯,她看了一会儿账簿,就觉得头昏昏沉沉,无法集中精神,青葵在一旁看着,焦虑道:“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这么不好?我去请大夫吧,”
薄枕书揉揉眉心,摆手道:“不必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是夜,薄枕书翻了几页,觉得怎么也无法集中精神,头也晕晕沉沉的,站起来就是一阵晕眩,青葵忙扶住了她,道:“小姐,你的脸色真的很差,你不能再看了。”
“我没事。”她想继续走走,铺天盖地的晕眩一袭来,满耳的呢喃笙歌都寂静下来,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薄枕书觉得身上一阵热一阵凉,一会儿似躺于冰天雪窖内,一会儿又觉得全身滚烫,有人温柔地擦去她的汗,她扯着那人的衣袖,好像看到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看不到,那人扶她起来,苦涩的药灌进她的口中,那呛鼻的苦味,她使劲地用手拨开,朦朦胧胧中听到瓷碗碎裂的声音,她皱着小巧的翘鼻,喃喃自语,“好苦,我不要喝,你走开。”接着又费力地睁开眼睛,一双秋水无助楚楚地瞧着那人,“我这是在哪里呀?你是谁啊?”
那个人似乎有些不耐,但又透着些无奈和淡淡的怜惜,“你连我都认不得了?”
薄枕书微微眯起迷乱的双眸,“谁说我不知道,你是爹爹啊,不,是父亲大人,父亲,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我不能自己选择自己想嫁的人,我的良人……他…现在这么讨厌我……”
病中的人儿凝着眉柔弱无助,喃喃地念着:“一别之后……两地相思……说的是三四月……却谁知是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般怨……千般念①……相思…相思…怎解相思……”那个人的眼里深邃如海,修长的指节温柔地抚过她娇柔的脸蛋,许久许久悄无声息,冷硬的线条渐渐消融下来。
晨曦初现,凉薄的雾气透着初晨的芳香,薄枕书揉揉眉心,柔软的青丝拨于一侧,缓缓下床,全身酥软,却比昨夜觉得身体舒爽了许多,她撑起自己扫过房内摆设,眨眨眼,忽然觉得有些地方不同,但她又不知何处不一样了。软软地坐下,案几上是她昨日看的账簿,她一怔,只觉得疲累。她微微地偏过头去。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流过肘弯,滑进稠密的发丝里。她似乎讨厌这无端的闲愁,连忙轻轻地拭了去。
“你大病初愈,不该这么快就下床。”门口一记落合之声,傅蠡半倚着门,拿一双深沉的眼光瞟着她,但眼里似乎少了平常少加掩饰的一丝厌恶,只是一片平湖,让人想将石子丢进去,荡起一片涟漪。
薄枕书咬唇,她现在觉得连说话都费力,哪还有力气回答,只能一味地低头,默然不语,傅蠡似乎很少见到她这样无助柔弱的摸样,眯眼看了一会儿,大步地走了进来,不由分说就抱起了她,她‘啊’地一声惊叫,闷闷地咬得唇更深了些,手环住他的脖子,微微偏过头去。
他将她抱到床上,瞧了她好一会儿,她被他瞧得不自然,偏过头去。
薄枕书的侧脸本就是极美的,大病初愈的她,唇更艳,容色更娇,连咬唇的弧度都如此楚楚动人,又宛如一朵圣洁的芙蓉花,傅蠡觉得心里有一丝弦就这样地松动了,“我曾经为你和我的副将打过赌,我赌,薄宿绝不会让你嫁给我,帝都第一美人这么好的筹码,他尚在观望。只是我失算了。”
她的心似乎有一团火,烧着燃着,但又扑灭不得。
然后他靠近她,唇齿间不到一厘的距离,“这个赌,虽然我输了,但我很高兴,我赢了你。”
她的眼中慢慢就有了海水的蓝意,如暖玉一样温暖深邃。
①注:西汉时,蜀中才子司马相如赴长安谋职。一去五年杳无音信。妻子卓文君望穿秋水接到丈夫仅写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的家书。她深知丈夫爱情到头恩断情绝的遗弃之意,于是不假思索,挥毫疾书写了这首缠mian千古的数字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