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敬文又问了一些详细情况,野马坡已被烧成一片废墟,连附近和罗家关系密切的古拉格部落也被屠杀驱赶,古拉格王爷亦不知去向。
那精干的汉子退下,魏敬文负手在书房内踱了几步,说道:“北狄人老实了几十年,此次突然对野马坡动手,不知意欲何为,智长,你怎么看?”
申遗策道:“野马坡虽然表面上是罗家掌控,谁都知道那是青川军安插在草原的一根钉子,北狄容忍野马坡的存在一方面是认为大玄没有征伐草原的意图,另一方面是商队给他们带来偌大的利益,此次突然拔掉了这根钉子,或许跟风从虎进兵大漠有关。”
“何以见得?”
风从虎的龙川远在千里之外,跟北狄毫无瓜葛,怎么会跟他有关?魏敬文疑惑的看着申遗策,希望他能给出答案。
魏敬文丝毫没有轻视年仅二十六的申遗策,事实上他对申遗策非常尊重,这并不只因为申氏为帝都四大世家之一,更重要的原因是申家人多智善谋,当年兴武帝中兴大玄时,最得力的智囊便是申家当代家主申无算,而申遗策不到二十便蒙诏为官,入职枢密院,可见朝廷对申家的倚重。
申遗策说道:“圣兴武皇帝光复大玄以来,对外国策以震慑为主,绝不轻启战端,风从虎千里突袭须延部,战事规模虽小,胜败亦不足论,重要的是违背国策,难免让周边小国兔死狐悲,北狄也不例外,与其坐等大玄征讨,不如先下手为强,一是拔掉这根钉子,二是试探试探大玄的反应……”
魏敬文连连点头,说道:“智长分析的有道理,哼,我这就派人面见突思利,看他怎么说!”
申遗策道:“但北狄王庭对草原各部落控制松散,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此事,就算知道,随便找个不相干的小部落顶罪也就是了,依朝中现在的形势,无论如何也不会动兵的。”
魏敬文沉吟道:“现下朝廷对用兵最是谨慎,龙川风从虎贸然进兵大漠,已经惹得廷臣非议,看上去是因为他败了,其实议的却是军方权柄过大,不经朝廷便妄动刀兵,此事应谨慎处置。”
申遗策道:“无论如何,此事关系到朝廷的脸面,兄长还是要派人质问突思利,表明我大玄的态度,对朝廷也有个交代。”
“此事蹊跷甚多,问题可能出在内部,而不是北狄!”
魏敬文眼中光芒一闪,说道:“智长何处此言?”
申遗策微微一笑:“猜测而已,或许是我多心了。”
这时罗休突然沉声道:“朝廷怎么办我们罗家管不着,既然动了罗家人,就得让他付出代价,明日我便去野马坡!”
申遗策忙道:“休哥儿莫冲动,你去了也是白去,他们既然敢做就不怕你去。”顿了顿又道:“要查也需从顺天宗查起。”
正在这时,门外又走来一人,人未进门便连声告罪:“大将军恕罪,下官来迟了。”
只见来人是一位身穿官服的白胖子,生了一双鼓鼓的金鱼眼,满脸堆笑。
魏敬文道:“霍大人来的正好,先给你介绍介绍从帝都来的贵客。”
“这位是帝都罗氏的罗三公子,这位是申氏的大公子,申遗策字智长……”
魏敬文的话还未说完,那霍大人眼睛猛的一亮,紧走两步来到蓝袍公子的身前,一躬倒地,如果不是大肚子挡着的话,的确能一躬倒地。
“下官先替犬子给申公子赔罪,犬子得罪之处,还请申公子大人大量,饶了犬子。”
申遗策嘴角一翘:“霍非籁大人,申遗策刚进青川便满耳霍大少爷,大人生了个好儿子!”
霍非籁浑身肥肉一哆嗦,头也不敢抬,连声道:“都是下官管教不严,公子恕罪。”
魏敬文早知道其中缘由,说道:“霍大人以后务必好好管教你那儿子,连本将军的耳朵里都有你家霍大少的风言风语了。”
霍非籁忙道:“是,下官知罪,下官已经把犬子锁在家里了,不许他出门……”
魏敬文摆了摆手,道:“算了,小孩子不懂事,好好管教就是了,今日请你来另有要事,坐下说话吧。”
霍非籁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心中对大将军千恩万谢,暗道:“姓申的一脸兴师问罪的模样,幸亏有大将军,不然我霍非籁非得惹上飞来祸不可。
魏敬文道:”霍大人跟顺天宗颇有渊源,两位有什么疑惑尽管问,霍大人一定知无不言。”
霍非籁连声道:“对对对,顺天宗跟下官家里有点联系,下官也知道些内情,不知二位公子所问何事。”
申遗策沉吟片刻,问道:“顺天宗最近几个月里可有什么异常的动向?”
霍非籁暗忖,异常动向?顺天宗做的那些买卖那一样都不正常,可不能告诉你,且选几个无关紧要的敷衍敷衍吧。当下说道:“听舍妹念叨过,对了,舍妹霍思菁,是流云堂的执事,下官家里修习武道的就属舍妹还……”
罗休眉头一皱,说道:“霍大人,我等没兴趣了解大人的家事,请说重点。”
霍非籁忙道:“是,是,舍妹说前几个月,有两个人拜访朱宗主,说要合作做什么事……”
申遗策问道:“那两人姓名你可知道?”
霍非籁想了想,道:“好像一个姓翟,另一个姓向……”
罗休“啊”了一声,惊道:“原来是他们!”
魏敬文道:“罗三公子识得他们么?”
罗休和申遗策对望一眼,申遗策道:“还是先请霍大人多讲些顺天宗的事再说。”
魏敬文会意,继续问道:“霍大人,他们要和朱宗主合作做什么?”
霍非籁道:“这个下官就不清楚了,不过朱宗主好像并未答应。”
申遗策又问道:“除此之外,还有何事?”
霍非籁想了半晌,面露难色,说道:“还有就是近日流云疾风四堂好些人被杀,这事青川城里都传遍了……”
魏敬文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请霍非籁退下了。
罗休把当然在草原上遇到翟不愁的事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罗力和岱拓那一场大战。
原来当日罗休醒来后,翟向两人已经不知去向,俞越被掳走,罗力受伤很重,罗休不敢在草原耽搁,只得先回青川城,听说申遗策也来了,便赶到将军府见面。
申遗策深思良久,面色愈来愈凝重,说道:“敬文大哥,那姓翟的去年在帝都露过面,行迹隐秘,此事背后定有隐情,不可小视……小弟必须马上赶回帝都,剩下的事您安排金重楼去做即可。”
魏敬文深知申遗策的机智,见他如此深重,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当即道:“智长放心回去,若有什么动静我便及时通知你。”
申遗策又对罗休道:“休哥儿,你最好也同愚兄一起走。”
…………
大玄至元十五年九月初一,俞越终于踏上了大玄的土地。
远处群山绵延,再有一日的路程便可抵达青川城下,身为大玄人的俞越突然心生莫名的惶恐,狂暴的让人绝望的沙漠和草原上的种种惊险都没让他如此不安。
那是我必须要去的地方,那里才是我的天地,俞越心想。
那里有全天最有权势的皇帝,最神秘而强大的武圣,有最深沉狠辣的敌人,也有最勤劳而卑微的百姓,最正直的义士和最亲近的朋友亲人。
俞越收回目光,对西海月道:“西大哥,前面有烘炉也有温柔乡,有坦途也有深渊,一起闯一番如何?”
西海月沉默良久,缓缓道:“抹搭兄弟,我是青天大神的子民,可我却看不清大神佑护的草原,爷爷让我出来闯荡,我得先看清自己……所以,我先要在草原上走走,那才是我的天地。”
岱拓的故事,野马坡的杀戮,沿途部落里部落间的倾轧,让虔诚信仰青天大神的西海月有些迷惑,他不明白为什么善良的的大神允许恶行的发生,也不明白这些恶行为何延绵无数年,他想寻找答案。
俞越仰起头,大声道:“西海月,你若信神,神就在,用你的眼睛去看吧。”
西海月精神一振,说道:“是,俞越,我会去大玄找你的。”
俞越大笑道:“好,到时候我好好给你起个大玄名字,咱们后会有期。”说罢纵马向青川方向疾驰而去。
西海月望着俞越远去的背影,默念道:“愿青天大神保佑我的好兄弟。”
…………
夜幕即将垂下,俞越终于赶到青川城下,看着黑乎乎沉默的庞大城池,深吸一口气,踏上吊桥。
城门口,四个值守的军士正盼着天黑,好关门回去吃口老婆做的热汤面或者喝上几两小酒,这才叫过日子。
俞越牵着马走进城门,守城火长懒洋洋的靠着那张破桌子上,含混的说道:“入城费,四十文。”
一听这人说话,俞越一怔,这人说话竟然是龙川口音,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银子,说道:“军爷请收好。”
那火长接过银子,突然坐直了身子,咦了一声,看着俞越说道:“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到老乡,听你的口音可是龙川府人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