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越仔细看那火长,心道:“天下还有这么巧的事!”
那火长竟然是当日山林道中被陆宜和沈墨捉住的张小芳!俞越曾从车厢中偷偷看过他,暗忖道,他怎么跑这里来了,此人性子直率,或可从他身上能打听些事。
“军爷也是龙川人么,真是太好了。”俞越故作惊喜道。
那天张小芳领着手下回到二道垭,听说大将军缉拿的要犯逃走了,大将军震怒。风从虎治军严苛,张小芳害怕被治罪,当晚便偷偷溜了,一直跑到青川,他没别的活命手段,只好又投军,做了个守城火长。
张小芳乍一听乡音,心中高兴,说道:“当然是龙川人,你是龙川哪里人氏?说不定咱还能攀上点亲戚。”
俞越亲热的说道:“军爷若是有空,小的做东,咱们去喝上几杯如何?”
马上就要换岗,张小芳爽快的道:“好。”伸手把银子又丢给俞越,对手下军士道:“我先去陪老乡坐坐,你们几个老实点,莫给老子捅娄子。”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城,找了家大点的食肆,在僻静地方坐下。
俞越早就编好一番说辞,糊弄了几句,便问及龙川的事来。
但张小芳并不比他知道的更多,只是后来风从虎兵败的事说了一大堆,无非是被人打败,三千前锋全军覆没,朝廷震怒云云,还有些乱七八糟的消息,也不知真假。
俞越道:“听说龙川的俞家被大将军给处置了,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张小芳一听,一拍桌子,说道:“一提这事老子就生气,要不是因为俞家的事,老子现在好好的在二道垭做校尉,何至于在此当个小小的火长,让人呼来喝去的跟个孙子似的。”说着张口灌了一杯酒。
俞越连忙给张小芳满上,四下看看,低声道:“要说俞家也挺冤枉的,听传言是风大将军想谋夺俞家的财产宝贝,硬安了罪名给俞家……”
张小芳借着酒劲大声道:“什么传言!就他妈是这么回事,风从虎爷俩都这德行,老子给他卖了好几年的命,还只是个校尉,他们吃肉,老子连汤都分不上,他奶奶的。”说到这里,又灌了一杯,“可他妈到了青川还不如龙川……”
忽听有人道:“兀那小子,胡说什么,龙川军算个鸟,怎么能跟青川比?”
张小芳回头一看,原来也是位军士,看装扮是个校尉。这时他酒意上涌,浑然忘了自己只是个火长,一拍桌子喝道:“青川军连个鸟都算不上,咱们龙川军好歹敢跟胡蛮子干,青川军倒好,野马坡给北狄人屠了,连个屁都不敢放。”
野马坡被遭北狄屠杀的消息已经传入了青川,据说魏大将军派人去北狄王庭问罪,到现在也没个消息。野马坡是大玄尤其青川商队的必经之地,出了这么大的事,大半商队都不敢再去,被困在青川城里,埋怨青川军不敢出兵,而百姓们早习惯了北狄人的退让,得知这事也是议论纷纷,对青川军也颇有微词。
这番话正戳到那校尉的痛处,当即大怒,喝道:“你是那个营的?一个小小的火长竟敢敢如此放肆。”
张小芳毫不示弱,叫道:“怎么?你们这些老爷只会对自己人发狠,有本事跟北狄人干去。”
那校尉腾的起身,两步走到近前,抓住张小芳的领口,还未说话,觉得手臂一紧,似乎被人抓住,急忙发力挣脱,连甩了三次竟然纹丝不动,心中大惊,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面色黝黑的少年含笑看着自己。
“这位军爷,何必跟醉汉一般见识。”
那校尉眉毛一立,沉声道:“你是何人?”
俞越笑道:“军爷,我跟这位军爷是老相识,喝点酒闲聊几句,得罪之处,军爷海涵。”
那校尉还要说话,半片身子突然一阵发麻,手不由自主的送开了,只听那少年道:“还是军爷有肚量,多谢,多谢。”
那校尉甩了甩发麻的胳膊,瞪了一眼俞越,说道:“请问小哥哪里发财?”
俞越道:“到处做点小买卖,混口饭吃,今日小的做东,军爷的账小的付了。”
那校尉哼了一声:“不必了。”转身走出酒楼。
张小芳酒醒了大半,呆了一阵,突然面露恐惧,惊慌的说道:“完了完了,那家伙是狂飙营的,这下老子可有苦头吃了,弄不好小命都得搭进去一半。”
俞越心道:“祸从口入,谁叫你乱说话的。”当下取出几块银子,塞进张小芳的怀里,说道:“拿点银子打点打点便没事了。”
张小芳抓着银子,又呆了片刻,突然跳了起来,说道:“多谢,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一溜烟跑出酒楼,七扭八拐,不知到哪里去了。
俞越摇了摇头,暗道:“此处不能久留,先找个地方落脚才是。”
刚站起身,便见一群人闯了进来,当前是一个满脸骄横的年轻人,身边跟着的正是方才那个校尉。
那校尉一指俞越,说道:“张公子,就是他,小人看他像是北狄的奸细!”
俞越暗叫倒霉,心道:“刚入青川便得罪了当兵的,还真是麻烦。”
那张公子冷哼一声,走过来,斜睨俞越,问道:“小子,报上姓名,家住何处,为什么到青川城来?快说。”
俞越小心赔笑,把编好的一番说辞又说了一遍。
张公子冷笑道:“胡说八道,来人,给我绑了,送狂飙营给他点颜色瞧瞧,看他说不说实话。”
俞越忙道:“公子爷,小人说的都是实情,还望公子爷高抬贵手。”
“实情?”张公子双手往后一背,上下打量俞越,“什么样的小买卖能从龙川做到青川来,几千里地不嫌远么?”
俞越一脸无奈,说道:“公子爷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住您,说实话,小人是四海为家,各地的话都会说点,方才跟那位龙川的军爷套近乎,是想多找点门路而已。”
那张公子嘿嘿冷笑:“圆谎的本领不错,身手也不差,连狂飙营数一数二的强手都抵挡不住,像你这样做小买卖的人可不多。”
俞越道:“小人练过几天拳脚防身。”
“哼!狂飙营是本公子亲自调教的,他们功力深浅本公子一清二楚,练过几天拳脚?一般人就是练上十年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张公子脸一沉,紧盯着俞越的脸,提高声音道:“你到底是谁?”
俞越一凛,这位张公子非同一般,看似狂傲其实颇有心机,这番说辞恐怕是糊弄不过去了,想到这里,俞越反而镇静下来,坐下来说道:“方才我不过是劝劝架,可没犯法,我看张公子也不像官府中人,如此审问算不算私设公堂?”
张公子微微一怔,在俞越对面坐下来,饶有兴致的看着俞越,说道:“有趣,青川城敢这么跟我张万年这么说话人可不多!”
“不多,并不代表没有,张公子你也不是金口玉牙,还能堵住别人的嘴么?”俞越淡淡道。
张万年冷笑道:“敢对本公子无礼的人,都已经死了!”说着眼中利芒一闪,“你最好从实招来,本公子可没多大耐心。”
从张万年的眼中,俞越看到了一丝杀机。他毫不怀疑张万年的话,张万年一定是个狂傲到极点的人,不许别人有丝毫的冒犯。
“凡事总有例外,张公子最好能接受这一点。”俞越把剩下的冷酒倒入口中,掺过水的劣酒出乎意料的火辣,如刀子般滑落入胃。
张万年的确很狂傲,也有狂傲的资本,他是青川大豪武道先天宗师张绍宗的最疼爱的儿子,仅这一点,青川城里无论是谁都得敬他几分,但他并不是霍栾那种花花大少,他喜欢凭自己的实力说话,而不是单纯依靠父亲,因此他苦修家传武道,二十五岁已臻洗髓阶巅峰,踏入易血阶晋为后天宗师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青川,张万年是当之无愧的武道天才,连大将军魏敬文都请他去青川军最彪悍的队伍之一狂飙营做教官,一半是为了拉拢张绍宗,还有一半的确激赏张万年的武道修为。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的张万年的确只得狂傲,但他在武道方面却非常的慎重,他时刻都在告诫自己不要轻视对手,这也是他父亲时常耳提面命的结果。
俞越的镇静和略带挑衅的坦然让张万年有些吃惊,他开始重新看待这个黑黝黝貌不惊人的少年了。
“我不想让这例外发生,一次都不行!”张万年沉声道。
俞越对张万年没有暴怒有点意外,一般而言,这种目中无人的公子哥都会受不了别人的挑战。
“虽然你不想,但一定会发生,就像阁下的名字,虽然叫万年,可一定活不到一万年。”俞越嘴角带着嘲弄笑,“若真能活一万年,那就得改个名字了。”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张万年当然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若前面两句是不屑和讥讽,那这句便是赤裸裸的辱骂了。
张万年终于怒了,他不是不想控制,而是控制不住,二十五年来从未有人骂过他,连父亲张绍宗也没。
正如俞越说的凡事都有例外,可今天的例外特别多,倘若他知道俞越曾当面骂武道大宗师狗屁的话,出手前也许会慎重考虑一下。
但他不知道,所以张万年出手了,挥拳痛击俞越的脸,他要把这个放肆的小子的嘴成一团烂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