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拓怔怔的盯着自己的手掌,平板的脸上各种表情纷至沓来,喜、怒、哀、乐、悲、恐、惊毕至。
一个以断生机为武道之意的大宗师必然要断七情,可如今岱拓七情皆至,仍浑然不觉。
“不可能!”岱拓沉声怒吼,伸手抓住俞越的脖子,叫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都没能脱胎换骨,神魂为何如此坚韧?快点告诉我!”
俞越缓缓睁开双眼,浑身疲惫无比,没有一丝力气,他并不理解方才那场神魂大战的惊人之处,甚至听不明白岱拓问的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顶住了岱拓的逼问。
“狗屁大宗师……你不配……不配知道。”俞越讥诮的看着狂暴的岱拓,不屑的说道。
岱拓很想杀了他,但是不能,眼前只有这个人能解除他心中的疑惑,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放弃那来之不易的机缘。
那杆枪就在手边,岱拓放开了俞越,握住破魂枪,坐下来,他并不指望一夜就能悟到此枪的奥秘,只要能捕捉到一点灵机,或许一切就可迎刃而解。
……
风吹草尖从俞越鼻间抚过,“阿嚏”俞越打了个大大喷嚏,睁开双眼,才发觉已是清晨。俞越猛的坐起,看见岱拓从远处走来,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岱拓一手提着破魂枪,一手拎着一只小布包,来到俞越面前,平板的面孔竟然挤出一丝笑容:“吃点东西吧。”
布包里有肉,还有一壶苦涩的奶茶,竟然还是热的。
前倨后恭献殷勤非奸即盗,俞越心想,岱拓突然转了性子,无非是想套问破魂枪的事,且先吃饱了再说,抓起肉就吃,一壶奶茶也喝了大半。
吃饱喝足,俞越站起身,这才看见不远处草地竟然陷下去一个圆圆的大坑,再看岱拓若有所思的样子,心中明白了八九分。
“岱大宗师,那枪琢磨的如何了?”俞越歪着头,得意的看着岱拓说道。
岱拓看着手中的破魂枪,沉默一会,说道:“你知道我在北狄的地位么?”
俞越停了一会,说道:“我能猜得到。”在人口稀少武道式微的北狄,岱拓这样的武道大宗师可谓寥若晨星,事实上,天下能及得上岱拓的也没有多少,可想而知他在北狄会受到怎样的尊敬。
“告诉我神枪的秘密,我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无数的财宝和牛羊……”岱拓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也许他根本就不善于说这种话。
俞越笑了,拎着壶喝了一口奶茶,说道:“你不觉得这种话很幼稚么?你可是堂堂的武道大宗师。”
“的确很幼稚。”岱拓居然承认了,“我可以传授你绝世功法,如果你愿意,目空一切和空痕刀都可以传给你。”
不可否认,对于修为平平的俞越来说,提升实力的诱惑更大。
“这个条件就诱人多了。”俞越淡淡笑道。
“你肯说么?”岱拓眼中露出一丝激动,随即消失。
俞越摇头:“不行。”说着目光转向草地上的大坑,“你昨日练过枪?”
“是,我没法用它。”岱拓有点失落,他不想放弃,所以以利诱惑俞越,他也知道俞越不会答应,一个能抵抗住神魂撕裂的家伙,怎么可能被财富和武道诱惑呢?
幸好还有一个人可以帮自己,可那个人会对自己说么?岱拓不敢确定,但别无选择。
岱拓转身向远处牧民的帐篷走去。
俞越快步跟着,大声道:“唉,你去哪儿,还我东西!”
岱拓道:“你走吧。”
俞越当即跳脚大喊:“抢劫啦,岱拓抢人东西啦,好不要脸的大宗……”
“师”字还没出口,脖子又被岱拓抓住。
“若在叫唤,我便拧断你的脖子!”岱拓冷冷道。
俞越被掐的喘不过气来,荷荷直叫,连连点头。
岱拓微微松劲,手却不离开俞越的脖子。
俞越咳了几声,说道:“你若还我东西,我便不叫。”
这时远处传来汪汪的牧羊犬的叫声,还有马匹鸣叫的声音,几个牧民已经跨上马,朝这边奔来。
“绝无可能!”岱拓说道。
俞越无奈,换了一副可怜的模样,低声下气的哀求道:“岱大宗师,这枪是俺祖传的,您想看看也没关系,可就此不给俺了,俺就没脸见祖宗了?”
岱拓突然问道:“你祖宗是谁?”
俞越心道:“要套我话没那么容易。”挠着头皮胡诌道:“俺祖宗可了不得,是东原府大名鼎鼎的鱼进水,想当年,全东原人吃的鱼都得经俺祖宗的手,金銮殿上的皇帝老爷想吃海鲜,让俺祖宗打了亲自送去,到了帝都还都活蹦乱跳的……”
岱拓知道俞越是胡说八道,松开手,径直转身向前走去,俞越三步并作两步跟着,兀自叨叨个不停:“想当年……”
岱拓很想杀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小子,但又碍于对罗力的承诺,想摆脱他吧,这小子指不定怎么大喊大叫,嚷得人尽皆知,想到这里,岱拓突然心中一凛,似乎觉得有些不妥,为何心境如此容易被扰动?
当俞越说到鱼进水的弟弟鱼进锅时,岱拓似乎连自杀的心都有了,猛的转身喝道:“给我闭嘴!”
俞越连忙点点头,小声自语道:“不是你问俺祖宗的事么……”忽见岱拓一抬手,急忙闭上嘴,老老实实跟着。
两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是两个衣着华丽的北狄人,两人来道岱拓面前,翻身下马,躬身施礼,看了一眼俞越,似乎想说些什么。
岱拓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说。其中一个汉子迟疑了一下,说了几句什么,用的是北狄话,俞越听不明白。
岱拓回了几句,挥手让两人离去。转身对俞越道:“跟我走。”
俞越问:“去哪儿?”
“让人看看这杆枪。”
岱拓好像跟这片牧场的牧民很熟,到一户牧民家里借了两匹马,两人跨马向北而行。
走过这片牧场,前方便是一片连绵的小山,草原上的山没有树,只有漫山遍野连牛羊都不吃的荒草。
跑了一个多时辰,来到山脚下,岱拓和俞越下了马,让马儿自己回去,然后向山上走去。
岱拓走的不快,每跨一步都很踏实,身子挺的笔直,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些庄重,似乎要去的地方非常的神圣。
翻过一座山头,两山之间有一片平坦的草原,十几头雪白的肥羊懒洋洋的啃着青草的嫩尖,五六匹马慢慢的溜达着,不时抬起头叫上几声。
远处的山根下搭着两顶圆圆的帐篷,帐篷后立着两根高高的木杆。岱拓的脚步愈发的慎重,一步步朝帐篷走去。
一匹马飞快的跑了到岱拓近前,猛然站在,随着一声响亮的笑声,马背上多了一个结实的北狄小伙子,大约二十上下,样貌没什么特别之处,但一双眼清澈明亮之极,与岱拓正好是两个极端。
那小伙子看见俞越,略微一怔,说道:“岱拓大哥,爷爷不见外人的。”
岱拓看着小伙子,脸上露出少有的笑意,伸手把破魂枪一举,说道:“这个给老人家看看。”
小伙子接过破魂枪,上下打量了几眼,说道:“好枪。”说着调转马头向帐篷奔去。
俞越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当日须延陀带自己去若耶谷便是这番情景,不过地点变成了草原,须延陀换成了岱拓,还有……这里没有了暗夜里的琉璃……
琉璃,你还好么?
马蹄声把俞越的神思拉回到草原上,只见那小伙子策马奔来,呼道:“岱拓大哥,爷爷请你们过来。”
岱拓空洞的眼中射出一丝惊喜,抓住俞越的胳膊大步向帐篷走去,边走边低声道:“莫多说,莫乱说,否则杀了你。”
俞越竟然从岱拓的声音中听出一丝紧张,什么人的召见竟然能让目空一切的大宗师心神动荡?
……
岱拓的步伐变的异常沉重,沉重的有些小心翼翼,似乎下一步可能就是深渊泥沼。
羊群悠闲的寻觅更鲜嫩的青草,圆滚滚的身躯让它们的行动显的心不在焉。岱拓突然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弯下腰,说道:“岱拓拜见大师。”
除了羊群俞越没看见任何东西,正诧异间,突然发现有个麻衣老人蹲在一只肥壮的白羊身边,似乎在专心致志的观察羊儿如何吃草。
虽然见过昨日岱拓的虚空现身,但俞越依然对这个普通的无法再普通的老人的出现惊异不已。
昨日岱拓从虚空中一步跨出,突兀的令人匪夷所思,可这个老人自然的就像本来就在哪里,只是你没看见而已。
的确,这个世家有太多看不到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不存在。
那老人就是这样,和白色羊群、绿色的草地、高阔的蓝天融为一体,若能看见,他在,若看不见,他仍然在。
老人慢慢转过身,依然蹲在地上,轻轻说道:“来,坐。”
很长时间以后,俞越才想起这老人的相貌,他的眉与远处的山连在一起,他的眼与连绵的草原不分彼此,他整个人就像是这片天地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