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越手中拿着天象令,顺口道:“一个小玩意。”说着便揣进怀里。
那怪人死灰般的眼睛里突然射出一丝异样的光芒,干枯的大手一伸:“快拿来给我瞧瞧。”
这块天象令乃是宗门重宝,师父千叮咛万嘱咐除了师祖骆知机绝不能示之他人,俞越只得敷衍道:“前辈,只不过是件玩物……”
那怪人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的站起身来,喝道:“不对,快些拿来!”
俞越以为他又要发狂,吓得倒退几步,转身欲逃,只见夜琉璃端着一个木盘走了进来。
夜琉璃秀眉微皱,说道:“爹爹,该用药了。”说着把木盘放在铁桌上,取出一粒暗红色的药丸递给那怪人,斟了两杯茶,对俞越道:“俞公子请坐。”
那怪人一口吞下药丸,慢慢坐下来,双眉紧锁,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夜琉璃道:“爹爹身子不适,不免有时犯糊涂,公子莫怪。”
俞越暗道:“这哪是犯糊涂?怕不是又要犯病了吧。”当下坐的远远的,干笑道:“不妨事。”
那怪人喝了几口热水,突然道:“俞小哥,你把那东西拿来我看看好不好?”
夜琉璃嗔道:“爹爹,那东西俞公子想必不便给人看,您老人家莫要强人所难。”
俞越忙道:“也没什么,不过师父再三交代,不可经他人之手,还请前辈见谅。”
那怪人呵呵一笑:“你拿着我看一眼便是,这不算经他人之手吧?”
俞越一脸无奈,刚想拒绝,忽见夜琉璃投来期盼的目光,心中不忍,暗道琉璃小姐一心哄父亲高兴,这一片孝心却不能不成全,给他看一看也无妨。伸手从怀里将天象令取出,犹豫了一下,轻轻放在铁桌之上。
那怪人果然并没伸手去拿,紧盯着那木牌,看了好长时间,突然放声大笑,眼中却流下两行泪水。
夜琉璃急忙上前扶住父亲,急道:“爹爹,爹爹,你这是怎么了?”
那怪人笑了几声,气力不济,大声咳嗽起来,夜琉璃急忙轻抚他的脊背,过了片刻才平息下来。
“天象令,真的是天象令!没想到我须延天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宗主令,上天怜我!”那怪人双手合十,泪流满面,突然俯下身子,五体投地,对天象令跪拜下去。
天象令?俞越也不知木牌的名字,心中纳闷,这怪人说出天象二字,难道识得这牌子?
那怪人跪拜良久,慢慢坐直身子,对俞越道:“俞小哥,老夫有几句话要问,还请公子如实相告。”
俞越道:“前辈但问无妨。”
那怪人问道:“俞小哥修习的可是伏龙鞭?”
俞越心中一惊,记得师父陆宜曾说过,伏龙鞭乃是天象门炼筋骨的秘典功法,非本门弟子不传,这位自称须延天的老者远在万里之外,不单知道这功法的名字,而且一眼便看出自己修炼了此功,当真古怪,当下点头应道:“正是,前辈怎么知道?”
须延天微微一笑:“你刚一进来,老夫便见你双脚如磐石,身子挺直如松,脊椎如龙。所谓心存游龙意,双脚自生根,虚领顶劲脊中正,敛气入骨方大成。”
后面几句乃是伏龙鞭修炼总纲,俞越早就背的熟了,没想到被须延天顺口念出,不由惊的跳了起来,叫道:“你,你怎得知道这口诀?!”
须延天笑道:“着口诀老夫几十年前便背熟了,有什么稀奇的?”
“不过,你刚见到我时,一手垂在腰间,曲掌如虎爪,一手靠在臀股之间,五指箕张,似乎是龙虎宗的虎扑龙摆尾之式,或许是你见老夫相貌怪异,心生警惕,自然而然的摆了这个姿势,老夫若有异动,你一扑一摆,便可逃脱,对不对?”
俞越惊诧之极,这人只仅凭走路和站立的姿势,便看出自己所练习的功法,连自己当时下意识的动作都分析的丝毫不错,简直眼光如神,令人匪夷所思。
只听须延天继续道:“有资格修习伏龙鞭功法的必定是天象门内门弟子,但内门弟子筑基固身的功法应是灵蛇步,绝不会去练龙虎拳。况且小哥身为俞氏嫡系,炼骨应当用铁骨伏魔拳,怎会修习伏龙鞭?委实令老夫不解。”
似乎什么事都瞒不过须延天的眼睛,刚一个照面便把俞越看了个通透,难怪见面便说奇怪。
俞越定了定神,道:“前辈,在下不便多说,前辈见谅。”
“既然不便说,老朽也不勉强。不过有件事,公子可要据实相告!”
须延天伸手一指那面天象令,肃然道:“天象门宗主令,号令天下门中弟子,莫敢不从,尊崇无比……”
说到这里,须延天神色变的异常凝重,语气一变:“此令唯宗主方可持有,怎么会在你身上?!”
俞越没想到这块令牌竟然是天象门的宗主令,心中一惊,突然发现须延天双目如炬,神态威严,干瘦的身躯上散发出一股庞大的威势,犹如一位号令天下的王者!
这气势俞越在师父和须延陀身上都没见过,就算当日的威猛之极风从虎与眼前的这老人相比似乎都不过是个惟命是从的小兵!
石屋中空气似乎瞬间凝固住了,俞越身上仿佛压上了千斤巨石,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在逼迫我,逼迫我说出一切!凭什么要听他命令!”威压之下,俞越的心砰砰直跳,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强之气充塞胸臆。
俞越拼命的梗着脖子,直视须延天,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心中大呼:“我凭什么听你命令……”可他愈是反抗,那压力愈是强大,俞越犹如身陷沼泽,周边都是粘稠无比的湿泥,渐渐的要把他淹没。
就在这时,夜琉璃轻轻拉了拉父亲的衣襟,嗔道:“爹爹,这是俞公子的私事,您这是作甚?”
须延天微微一笑,目光从俞越身上移开,侧过脸柔声道:“乖女儿说的是,爹爹太鲁莽了。”
锐利的目光一旦挪开,俞越登时觉得身上一轻,似乎浮出了水面,胸口一畅,暗暗出了口气,冷汗顺着后背涔涔而下,暗惊道:“这人的气势怎得如此强大,若夜琉璃再晚开口一刻,恐怕什么都要说出来了。”
只听须延天道:“天象令关系到天象门的兴衰存亡,与老夫也极有渊源,还请小哥一解老夫心中疑虑。”
俞越暗忖,须延天对天象令如此恭敬,想必和天象门是友非敌,当下说道:“这块令牌是师父临终之时托付给了晚辈的,让晚辈亲手交给师祖,晚辈并不知道是宗主令。”
须延天盯着俞越的脸,似乎要从上面看出些什么来:“哦,原来你不知此物便是宗主令?请问令师何人,为何能有这令牌?”
“家师姓陆讳宜,晚辈也不知道师父为何有这令牌。”俞越答道。
“陆宜?”须延天眉头微皱,思索片刻,说道:“便是少年时便以文称名,曾辞帝诏的陆宜么?”
俞越点了点头,暗道,这人到底是谁,怎么什么都了如指掌?
须延天又问道:“令师可曾提及过尊师祖的名讳?”
俞越道:“师父说师祖姓骆讳知机。”
须延天身子微微一震:“令师因何而殁?”接着又补了一句:“俞公子放心,老夫绝无恶意。”
俞越沉默了一会,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只是隐去自己的身世和师父所赠物品一事。一是觉得与此事无关,二是此物师父曾说过乃是师祖秘赠,不可泄露。
往事一件件涌上心头,沈伯和秋姨音容宛在,师父陆宜的谆谆教诲犹在耳边,一个多月来积压在俞越心中的痛楚和愤懑再也抑制不住,已是双目含泪,悲愤交加。
夜琉璃毕竟是女儿家,没想到俞越身世如此曲折悲惨,听到沈墨命陨,秋娘自尽时已是珠泪滚滚,陪着俞越伤心了一场。
听完俞越所讲,须延天仰天长叹一声,恭恭敬敬的把天象令放在铁桌之上,再次跪倒在地。
“师兄当年将小弟逐出宗门,以致无缘赴见微阁拜祭师父灵位,时时负疚于心。天可怜见,让我有生之年能再见宗主令。如今小弟虽非天象门弟子,十七年来丝毫不敢忘师父师兄之教诲,今日得缘叩拜宗主令,也算了了一桩心愿。”
说完冲天象令磕了三个响头,再起身时已是老泪纵横。
见此情景,夜琉璃急忙扶住父亲,劝道:“爹爹莫伤心,身子要紧。”
须延天微微一笑道:“俞小哥,你可知我是何人?”
俞越稍一迟疑道:“难道前辈是天象门……”
“不错,老夫当年在大玄时师父曾赐一名,叫做夜知星。”须延天微合双目,瘦削如刀的脸上露出一种温暖的笑容来。
“先父是须延部族的族长,先母却大玄人,因此长相大半像大玄人,舍弟须延陀与我同父异母,因此我俩生的相貌迥异。”
俞越哦了一声,心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夜琉璃和须延陀大玄话都说的如此流利。
“先母因为是异族人,巴亚托吉的贵人老爷们容不下我们母子,他们不想须延部落在有大玄血统之人的手中,先父无奈,只好将我送到大玄帝都。先父向来仰慕大玄衣冠风物,多次来往大玄,结交了不少好友。”须延天说道。
俞越暗道,原来须延部首领早有独闯大玄的先例,须延陀倒是颇有乃父之风。
“那年我十岁,拜在天象门下,因年纪小,师父便把我交给了大师兄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