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一声清啸,俞越在空中兜了小小的弧形,脚尖搭上崖边,随即向前一扑,轻飘飘的落在一棵紫衫树下。俞越胸脯快速起伏了几下,随即平复,自语道:“第一百三十八次,总算有点进境了。”
忽听一个清亮的声音道:“越儿,这一式你呼吸了两次。气息不调,怎能一气呵成?”
俞越点头道:“师父,这一式本该盘旋而上,可气息总是不济,难以达到矫若游龙的程度。”
“三个多月能练成凌空回旋已属不易,不必心急。天色不早,回去吧。”
陆宜从树后走出,白袍阔袖,手里拎着一只长长的包袱,神色悠然。
伏龙鞭比龙虎拳不知深奥艰难了多少倍,起初练时,俞越凭借十年龙虎拳打下的扎实基础进境神速,一个月后便觉得愈来愈难,每进一步都艰辛无比,这才切实明白武道漫漫之意。
二人回到酒坊,刚进小院,便看见沈墨紧皱着眉头,在院中来回踱步,似乎有什么心事,一见陆宜,迎上去说道:“陆先生,有件事在下不敢做主,请陆先生定夺。”
陆宜道:“沈兄莫急,进房中细说。”
来到房中,沈墨从怀里取出一封信递给陆宜:“陆先生请看这封信”
陆宜接过信,见信封写着“沈墨先生敬启”几个字,里面装了一张素笺,写道:
谨言之子越为俞氏先祖俞恕公嫡传一脉,承袭靖远侯爵位,名正言顺。然侯爷逐谨言在先,颇有顾虑,以致书院逐客,令亲者痛仇者快,愚每思此事,莫不痛心疾首。而今俞氏族内乱象横生,魑魅魍魉各怀心肠,愚以为,正俞越之名,方可续正统之血脉,断小人之妄念,定全族之人心。侯爷深以为然,遂定于七月二十八祭祖之日,宗祠之内,列俞越于族谱,恳请沈墨先生不计前嫌,玉成此事,如此,俞氏幸甚,伏乞俯允。俞达智顿首。
信是俞达智写来的,言辞诚恳,大意是说俞氏乱象全因爵位继承而起,认下俞越便能平息乱局,因此俞侯爷打算在祭祖之时正式把俞越列入族谱,成为爵位继承人。
沈墨道:“春社那日这位俞达智老爷对越儿甚是照顾,说了不少好话,看信上的意思像是老侯爷有认越儿的意思,事发突然,我也拿不准。”
陆宜道:“正是此意,想必是侯爷不便亲自出面,故此托他来请。”
沈墨眉峰微皱:“老侯爷当日话说的很绝,这才过了一个多月,也太蹊跷了。”十五年来,他每日都盼着俞越认祖归宗,如今事情有了转机心中却忐忑不安起来。
陆宜没有答话,却把信递给俞越:“越儿,你以为如何?”
沈墨一愣,暗道:“这等大事怎能问他?更何况他对俞家向来心存芥蒂。”
俞越接过信笺,看了一遍,突然说道:“他们这是是想把我当做成个棋子。”
陆宜眉毛一挑:“哦,何出此言?”
俞越揉了揉鼻子:“信上写的明白,‘正俞越之名,续正统之血脉,断小人之妄念,定全族之人心’,俞侯爷是想定下爵位继承人,断了那帮人的念想。恐怕师父的身份他也知道了,他们既然能借杨老夫子的威,又怎会放过师父的名?”
“他是为了平定家族内乱才认我,却不是因为我爹爹是他儿子……”俞越淡淡说道。
一番话让沈墨不禁暗暗惊讶,怪不得陆先生问越儿的意思,这孩子看事情通透的很,自己心里总还是把他当做小孩子,事事替他做主,如今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陆宜道:“俞侯爷或有难言之隐,越儿不可妄自猜度。”
“既然侯爷想认下越儿,咱们没有理由拒绝,一来谨言贤弟的遗愿未了,二来若能帮侯爷重整门风也是一桩好事。”
沈墨点点头,看了一眼俞越,欲言又止。
俞越明白沈伯是怕自己倔强性子上来不愿认亲,接口道:“父亲遗命不可违,我想躲也躲不过去。”
陆宜微微一笑:“那就请沈先生回个信,届时俞越定会随同祭祖。”
送信的还在外面候着,沈墨当即给俞达智写了封回信,交由他带回去。第二天,俞达智送信来说二十八日将会派人来接,多谢沈墨深明大义云云。
夜,龙川城,大将军府。
后院花厅内纱幔低垂,依稀可见幔后有两人对坐品茶。
“大将军手握重兵,一举一动不知多少人盯着,那边的意思是务必谨慎,至于如何行事,老朽不敢妄言。”
“您老不必担心,一切尽在掌握。”
“呵呵,以大将军之才自然应对有方,是老朽多虑了。既然如此,老朽这就告辞了。”
“既然来了便多留几日吧,龙川城虽不比帝都,也算别有一番风情。”
“哦,这样也好,算起来几十年没进龙川城喽。”
一名黑甲武士穿过月亮门,走进后院。这人生得双肩极宽,背着一柄长刀。不知怎的,他浑身上下连同那柄长刀,都隐隐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仿佛刚刚杀了人一般。
黑甲武士上身挺的笔直,每一步都是一臂之距丝毫不差,来到花厅前站定,躬身施礼道:“铁甲卫风猛拜见大将军!”
花厅内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明日寅时出城,取一件东西回来,其余自决。”声音中透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势。
“遵命!”大**猛沉声应道,说完转身就走。
拿什么东西,去哪里拿,风猛并没去问,这些与他无关。他只知道一件事,接了命令,就必须把那东西拿来,其余的事自然有人安排。
七月二十八,一大早就有两辆马车驶进沈家酒坊的院子,车上下来一位老者,六十余岁,清瘦矍铄,正是俞达智。
沈墨早已迎出来,施礼道:“怎敢劳动您老人家亲自前来,小人万万当不起。”这位老人春社那日极力回护俞越,令他大有好感,言语中颇为敬重。
俞达智道:“沈掌柜言重了,以前的事老朽不便在此多说,沈掌柜见谅。”
沈墨道:“不敢,俞老爷里面请。”
俞达智摆了摆手:“不必了,今日是祭祖的大日子,不敢耽误了。”
沈墨暗道:“这老头如此心急,看来情势不妙,也不知小少爷去这一趟是福还是祸。”当即安排刘三去唤俞越。
不多时,俞越跟着陆宜走过来,又换上那件新袍子,依旧觉得脖子发痒,不时用手挠上几下。
俞达智看见陆宜,眼中闪过一丝异样,问道:“沈掌柜,请问这位先生是……”
沈墨道:“正要对达智老爷说,这位陆先生是小人为越少爷请来的老师。世家大族规矩多,小的是个下人,又不懂礼节,跟着去恐怕有失礼的地方。因此小人想让陆先生陪越少爷前往,陆先生才高八斗,必不会失了礼数,俞老爷以为如何?”
俞达智颔首道:“如此也好,陆先生气度不凡,当然去的,只是委屈沈掌柜了。”
陆宜眼往上翻,纸扇在胸口扑打了几下,淡淡道:“不敢,听说俞家请了杨世宣先生,小生倒想去请教一二。”
俞达智长眉一皱,这儒生如此倨傲,难道是老俞福老眼昏花认错了人,若是这样,可就大事不妙了。转念又一想,高士多狂人,能有这么大的名声,狂傲一些也在情理之中,当即微笑道:“自当请杨老夫子与陆先生盘桓一番。时辰不早了,陆先生请。”
陆宜嗯了一声,带着俞越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可比酒坊的马车要好上不知多少倍,车身全由西域运来的胡桃木所造,制作精细,通体泛着乌亮的油光,此木极其珍贵,能用它做马车的非富即贵,整个龙川府也找不出几辆来。
待陆俞二人坐定,车夫一甩鞭子,四匹高头健马稀溜溜一阵嘶鸣,拉动马车稳稳的向南驶去。
马车走的极快,不足一个时辰已经到了俞家庄园。
俞越撩开车帘,见宽阔的青石路旁店铺林立,顺风飘摆的幌子,若不是店铺的匾额上无一例外都冠以俞氏二字,真以为到了繁华的龙川城。或许年少时的父亲便在某家店铺外嬉戏玩耍,买上一包麦芽糖或是一架制作精巧的小风车。
行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俞、陆二人下了车,只见一座院子依山而建,高大的青砖门楼略显老旧,瓦楞上生出茂密的青草,两扇厚重的黑漆大门左右分开。
门内是一座大院子,种着数十棵巨大松柏,少说也有百年树龄,青砖道边是几棵高大的桂花树,正是开花的季节,满树金黄,花香四溢。
院内东一簇西一群站满了人,高矮胖瘦二百余位,大都面带凝重之色,见俞达智带着一个少年和一个儒生走进院子,不少人咦了一声,目光齐刷刷落在三人身上。
忽听一人阴测测的道:“这野小子怎的又来了?还妄想进俞家么?”
“啧啧,那可不好说,没看见是跟着达智长老来的么?”
俞达智狠狠的瞪了一眼说风凉话的那人。那人丝毫不惧,直视俞达智说道:“俞氏宗祠不准外人随意入内,您老人家不知道么?”
俞达智哼了一声,并不理会,径直带着陆宜俞越二人向前走去。那些人不敢阻拦,只是闹哄哄的说着风凉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