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枪巷是龙川城最繁华的一条街,巷子长不足二里,聚集了几乎整个龙川府叫得上名号的商号。
据说整个铁枪巷以前都是俞家的产业,近几十年来经营不善零零散散的卖出了大半,即便如此,俞家的十三间店铺依然几乎占了巷子的一半。掌控这些生意的俞达明就住在巷子尽头的大宅子里。
布置奢华的书房里,俞达明正陪着一位客人喝茶。
此人穿一身熟缎长袍,四十余岁年纪,生了一个大大的下巴,比常人大了足有一圈,留着一部山羊胡须,看上去如同一颗大葫芦长了毛。
大下巴喝了口茶,说道:“那件事已经上报府中,府里已经应了,俞东家可以放心了。”
俞达明脸上堆笑:“王参军多费心了,小人终生不敢忘参军的提携。”
那王参军打了个哈哈:“都是为府里做事,上头满意最要紧。”
俞达明陪笑道:“是是是,参军一心为公,小人佩服之极。”
喝了两杯茶,那王参军显得有些焦躁,说道:“俞东家,你那位族侄架子也忒大了吧,怎得这时候还没来?”
俞达明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王参军稍安勿躁,最近俞家乱的很,相互盯的紧,守业也得小心些,参军勿怪。”
那王参军哼了一声:“整个龙川城里让本参军这样等的人可没有几个,也就是你俞东家的面子,不然本参军没工夫在这里磨蹭。”
俞达明忙道:“委屈参军了,小的改日给参军赔罪。”脸上堆着笑,心里不停大骂俞守业,老子好不容易请来的客人,却把人晾在这里,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待会非得好好的让你出点血不可。
又坐了片刻,那王参军实在等不下去了,霍的站起身来,一抖袍袖道:“那俞守业好生无礼,不等了,告辞!”
话音未落,忽听门外有人说道:“九叔,守业前来拜见。”
俞达明脸上一喜,道:“守业来了,快快拜见王参军。”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俞守业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嘴里忙不迭的告罪。
俞达明阴沉着脸道:“守业,怎么这时候才来?让王参军好等!”
俞守业急忙冲王参军深施一礼道:“参军息怒,今日庄上乱的紧,手下又尽是些不中用的,事事都需小人安排,因此来的晚了,参军勿怪。”
王参军倒背着手,看也不看俞守业,阴阳怪气的说道:“不敢,俞老爷贵人事忙,我一个小小的参军登门拜访唐突的紧,还是走了得好,免得耽误俞老爷的大事。”
俞守业微微一笑道:“参军言重了,您先请上座。”转头对门外叫道:“抬进来。”
王参军眉毛微微一动,不再说话,踱着方步走会座位。
不多时,两个家仆抬进一口大箱子,看上去十分沉重,放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俞守业挥手让仆人下去,说道:“小人有幸结识参军,特地备了些薄礼,不成敬意,请参军笑纳。”伸手一提箱盖,一片白光耀眼,只见那箱子里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锭子。
王参军的小眼睛登时一亮,眼珠子凸出来,喉结上下动了动,干咳了几声说道:“俞老爷太客气了,如此大礼,小将可不敢收。”
俞达明暗道:俞守业真舍得下本钱,一出手便是几千两白银,看来为了族长之位是不惜血本了。
俞守业微微一笑:“参军大人莫要客气,参军若能多多帮衬,这点东西又算得上什么。”
王参军那双小眼睛又眯了起来,说道:“俞老爷如此仗义,又有俞东家的面子,小将自然尽力而为。”
白花花的银子到手,方才那些不快自然烟消云散,说了些闲话,那王参军得了重礼,连酒饭也不用,告辞走了。
送走王参军,回到书房,俞达明道:“守业,你也忒托大了些,怎敢把王参军晾在这里?”
俞守业微微一笑:“方才小侄就在旁边厢房,听到动静才过来。”
俞达明眉头一皱:“这是何意?幸亏王参军没发现,否则可坏了大事。”
俞守业摆了摆手:“九叔多虑了,没人跟钱过不去。咱们虽然有求与他,也不能显得太急色了。我愈是怠慢他,那箱银子便显得愈贵重,俗话说好饭不怕晚,想得大好处,总要有点耐心才行。”
俞达明捻须而笑:“贤侄言之有理,只是莫要做过火才好。”
俞守业道:“九叔说的是,小侄省的。”
仆从换上新茶,俞达明道:“既然参军应了,此事便成了多半,不过当日如何做,还得细细思量思量。”
俞守业背着手在房中转了一圈,道:“九叔,当务之急是先把那两家先做了,拔了钉子才好干活。”
俞达明道:“有什么好法子么?”
俞守业笑道:“法子倒是有,这是得烦您老人家亲自出马。”
俞达明哦了一声道:“说来听听。”
“这些年大家明争暗斗,局也布的差不多了,都等着时机成熟使出杀招。”俞守业缓缓说道,“斗棋争胜讲究的是占先手、出变数。”
“变数在哪里?”
“九叔您就是最大的变数!”
“守业莫卖关子,细细说来。”
“这些日子小侄已经抓住了俞守信和俞达非的把柄,有大把的证据在手。”俞守业大手使劲一攥,仿佛捏住了对手的脖子,“倒时候九叔只要把这些证据往外一拿,嘿嘿,谁也没这么大胆子还敢替他们说话,那两个蠢货就是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俞达心乐得除掉他们,必然会依族规处置!”俞守业手掌狠狠的向下一斩,似乎砍掉了那两人的头颅。
“果然好算计!”俞达明脸上浮出一丝玩味的笑容,“不过,你就不怕俞达心也用这法子对付你?”
俞守业正色道:“小侄只是不想俞家落在小人手中,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小侄不屑去做。”
俞达明点头道:“守业是做大事的人,看得长远。可这事你自己做就行了,为何让老夫多此一举呢?”
俞守业起身给俞达明续上茶:“若是小侄做就是栽赃陷害,不能服众。由您老人家出面……那就是大义为公。”
俞达明哈哈一笑,说道:“那些证据……”
俞守业忙道:“这些证据绝对可靠,您老大可放心。”
俞达明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其实不可靠也不打紧,要的就是把水搅浑。”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俞家出了这么两大祸害,可是族长的失职啊!多年不理族务,上下怨声载道,还怎能做族长?不如令选贤能……”
俞守业眼中精芒一闪:“九叔说的对,这么多年来九叔为俞家劳心费力,操持偌大的生意,小侄以为没有人比九叔更合适的人选了。”
“我老了,比不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了。”俞达明摆摆手,“对了,都打点过了么?”
俞守业道:“九叔,人都是想跟赢家站在一边的。”
俞达明哈哈大笑道:“如此甚好,哈哈哈……”
喝了杯茶,俞达明收起笑容道:“守业啊,九叔我是做生意的,什么爵位啊族长啦,九叔没那心思,也懒的管。生意场上讲究买卖公平,账放在明面上……”
俞守业道:“守业心里有个计较,不知九叔意下如何?”
俞达明一扬眉毛:“好啊,不妨说来听听。”
“龙川城十三家店铺向来由九叔打理,全归九叔如何?”
“那店铺本来就是你九叔我的。”
“可名义上毕竟是俞家公产,还没落在九叔名下。”
俞达明脸色一变,还未说话,俞守业又道:“九叔莫急,还有呢,将军府的军粮买卖可是桩天大的生意……”
俞达明冷哼一声:“这些都是我俞达明费劲心机活动来的,你想耍我老头子么?”
俞守业微微一笑:“小侄不敢,生意是九叔谈成的不假,可若无俞家做保,将军府会给您么?不然前些日子九叔也不会去静心斋。这买卖一年至少数万两银子的进项,再加上十三家店铺,合全龙川府也没您这生意更大的了。”
俞达明脸色变幻,过了良久才道:“我的好侄子,幸亏你没去做生意,否则就没我的活路了。”说到这里叹了口气,“九叔年纪大了,你春兄弟又不争气,买卖再好也做不了几年……九叔想死了就埋在西山,好歹也算是落叶归根。”
西山那片地足有数千亩,都是上好的林子,这老东西的胃口可真不小,也不怕撑着了,俞守业暗暗骂了几句,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犹豫了半晌,叹道:“就依九叔,小侄怎么算也算不过您老人家。”
秋风渐起,跃马岭不复夏日那种浓的化不开的绿,树木红黄绿相杂,层层叠叠的铺陈出去,在阳光下明艳的无比娇娆。
被高大的紫杉和红松遮掩的悬崖之上,俞越迎风而立,身子随风四下摆动,如同舞蹈一般,似乎踏着某种奇怪的节律,躯体变的蛇一般柔软,拧成常人不可思议的角度。
突然,俞越仿佛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头下脚上从悬崖上栽了下去。就在身子堪堪离开悬崖的一瞬间,双脚闪电般的在崖边的大石上一点,身躯弯成半圆,随即弹开,如同一根长鞭迎风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