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越尝到修炼的甜头,愈发勤勉,酿酒打猎等统统抛到一边,每日卯时起床读书,然后跟随陆宜进山练功。
但是武道之难,绝非一腔热血便能成的,修炼起来俞越才明白其中艰辛比想象的更加难上百倍,苦上百倍。
传授武道时的陆宜全然不是平素温文敦厚的模样,似乎变了一个人,要求之严苛令人发指,俞越的每个姿势都必须做到准确无误,就算一个小指头摆放的位置不对也要重新来过,动作呼吸必须配合的恰到好处,有一丝呼吸不畅便停下来,直到调匀为止。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任一点错误都可能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绝不允许犯错!”
宗门世家中炼体功法都是承前启后,固身、炼骨、强筋、聚气乃至洗髓易血一以贯之,循序渐进。伏龙鞭和龙虎拳一则高下有别,二则别宗异流,两者大相径庭,可谓风马牛不相及,俞越必须全部抛弃练习龙虎拳十年中所有的习惯,一点点的尽数扳过来,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一次、两次、十次、百次……永无休止的重复折磨着俞越,挑逗他越来越猛烈的心火,丧气、自责、懊恼各种情绪不停的撩拨他绷紧的神经,单单枯燥的重复也还罢了,整整半个多月没有丝毫的进境更加让人沮丧和愤怒,俞越感到自己快要爆炸了。
陆宜并不会因这些而安慰他。
“怪不得区区龙虎拳你就练了十年,我看你根本没有修习武道的天分。”
“若是做不到,还是去酿酒去吧,听说你做的羊羔酒和黄酒美味的紧,做个酿酒师父足够了。”
“你生气了?是不是怕了?怕的话就不要再练了,要不是看在你父母的面子上,我才不会收你这样的蠢材为徒,天象门任一个弟子都比你强上百倍!”
俞越终于再也忍受不,怒吼着跑进林子里,半个时辰后,带着一双鲜血淋漓的拳头返回来,默默的继续练习。
如此日复一日,无论修炼再苦,陆宜的讥讽再刻薄,俞越都不为之所动,不知疲倦而沉默的练习着,终于在第四十八天,俞越学会了全部九个姿势,之后便再无阻碍,进境神速。
厚积薄发这词用在俞越身上再合适不过,苦练了十年的龙虎拳早将他的皮肉肤膜淬炼的坚如老牛,世上再勤奋的武修也不会十年只练一种功法,更不会到了可以再进一步的情况下依然练习基本功法。沈墨的小心谨慎使得他根基之扎实远胜旁人,却是始料未及的。
陆宜在苦茶镇一住便是二个多月,镇上的百姓只道是沈掌柜请来教越少爷读书的先生,纷纷议论越少爷姓俞的,虽然进不了书院,还是跟旁人不同,将来是要考功名做大官的。
俞越练功练的苦,教书先生陆宜日子过的倒很自在,除了教导俞越练功,便是游山玩水,再不就是和前来喝酒吴阚平、李念生两人谈天说地。
陆宜对吴阚平很是欣赏,这个出身贫寒的读书人不惧**,颇有傲骨,若是朝堂上多些这样的官员,可谓大玄之幸,因此时常不作痕迹的提点一二。
吴李二人也觉得陆先生谈吐不俗,博闻强记,每每有高妙之论,远非普通教书先生可比,一边替俞越高兴,一边也想长些见识,故此来的愈发勤了,美中不足的是自从越少爷拜了这位先生之后,羊羔酒更难尝到,不禁心生怨念,腹诽了许久。
沈墨最关心的还是完成主人的遗命,陆宜的到来让他原本快要死了的心又活动起来,凭陆先生的面子,或许还有机会。
这天晚上,沈墨带着秋娘前去拜访陆宜,还未开口,陆宜率先问道:“沈先生,正有事找你,今日与吴秀才和李公子闲谈,提起俞家的事来,李公子说俞侯爷请了致仕在家的杨世宣大人主持俞家的书院,听说沈先生也带了越儿去。”
沈墨苦笑道:“唉,这事说来话长,春社的时候,在下带越儿拜见侯爷,当日几个族中长老也为越儿说项,看上去侯爷也似乎动了心思,许了越儿进书院跟杨夫子读书。”
“侯爷请杨夫子来是要为俞氏培养些出类拔萃的人才,以三年为期,从中选出爵位继承之人。”
陆宜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沈墨继续往下说,当说到俞越扮猪吃虎打伤了俞良才时,陆宜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子貌似忠厚,其实阴损的紧,不愿读书,却找了这个由头来闹事。
沈墨道:“幸亏几个长老帮着越儿说话,侯爷才勉强同意,请杨老大人考较越儿,谁成想越儿却跟老大人辩了起来,把老大人给气的不轻。”
陆宜奇道:“辩的何题?杨大人虽然出名的气性大,也不至于为难一个少年。”
沈墨面带苦笑把俞越跟杨世宣辩论天道的经过说了一遍。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听到这两句,陆宜不由拍案赞道:“好一个人间正道是沧桑!”
这两句诗奇伟深沉,既有豪情冲天之盛,又有洞察世事之明,一语道尽天下之变,不是俞越一个小小的少年所能做出来的,能写出这种诗句的非胸怀天下的雄才不可。
不过以陆宜之博闻强记也想不起这句诗的出自何处,若真的是出自俞越之口,莫说是杨世宣惊着了,恐怕费慎独老夫子听了也会吓一跳。还有上前些日子的“非为其易,因其难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胸襟见识,可谓奇才,无忧与谨言得子如此,泉下有知,足可欣慰了。
陆宜放声长笑:“有此一句越儿足可傲视士林,还进那书院作甚!”
沈墨只是隐隐知道这句诗非同寻常,却没想到连当代大儒,文名满天下的陆宜竟然如此激赏。那天俞越说是听吴秀才从一本古书上读到的,当时沈墨就不大信,不然杨世宣不知道出处陆宜也不知道么?
陆宜又道:“依沈先生所言俞侯爷不肯相认,或许另有隐情,需徐徐图之,”
秋娘说道:“即便侯爷认了越儿现下也不是好时机,他们自家斗的厉害,越儿去了如羊入虎口一般,依奴家之见,还不如不认。”她心系俞越安危,一旦卷入俞氏内斗,那帮人狗急跳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既然陆宜对越儿如此看重,即便不能认祖归宗,想来也没什么,因此更加不愿俞越认亲。
陆宜道:“秋娘言之有理,卷入俞氏之争殊为不智,只要俞侯爷私下认了越儿就算完成谨言的遗愿,到时咱们远离龙川便是,不让俞侯爷为难。”
俞氏庄园静心斋,院中两株西府海棠已是满树红果,俞达心正坐在树下石几旁品茶。
俞福一边拨弄着海棠树的枝条,一边道:“侯爷,今年的海棠果结的好,个头也大,正好用来做蜜饯。”说着摘下一枚通红的果实,低声道:“记得谨言少爷最爱吃老奴制的蜜饯,尤其是海棠……”
“福叔,您老糊涂了不成?”俞达心睁开双眼,打断俞福的话:“那件事切勿再提!”
似乎觉得语气过重,叹了口气又道:“俞家风雨飘摇,族里老老少少有几个知道其中利害……”
俞福苍老的脸上毫无表情:“侯爷苦心孤诣为了保全俞家,为何不想想若没有了后人,俞氏还是原来的俞氏么?”
俞达心脸色微变:“俞氏非我俞达心一人之俞氏,上下千余口,都是俞恕公的子孙。”
俞福将那枚海棠果放在石几上,坐下来说道:“侯爷莫怪老奴多嘴,如今俞家不比从前,不知有多少人巴不得分崩离析才好。”
俞达心叹了口气,沉默了半晌才道:“达心只求俞氏不要毁在我手里,其余的都顾不得了。”
“连俞恕公嫡传血脉,自己的亲孙子都不顾了么?这可大错特错了!”俞福重重的一拍石几。整个俞氏庄园里,只有这个老人敢当面对俞达心这样说话。
“自那日侯爷定下以才选人的章程,有几家把心思放在教导子弟身上的?书院里读书的反而是庄客家的居多。”
“说到这里,老奴再多嘴几句。俞达信与周家一直眉来眼去;俞达非强取豪夺,霸占了族人无数田产;龙川城里的十三家店铺现下也已经成了俞达明的私产!俞守业看上去还算规矩,其实就属他心机最为深沉,图谋族长之位已非一日,有这些人在,侯爷觉得俞家还能保全么?”
俞达心面色凝重,过了良久才道:“福叔说的这些,达心自然知道,关键是那位……”
俞福道:“侯爷,攘外必先安内!”
俞达心手指轻叩桌面,沉吟半晌,面容一肃道:“既然如此,福叔您就安排下去吧,也该敲打敲打了。”
“不过,苦茶镇莫要动。”俞达心抬头望向天空,微微叹了口气,“过了这一阵再说吧。”
俞福见侯爷态度有所松动,神色也轻松了不少,突然道:“侯爷可知苦茶镇前些日子来了一个人。”
“谁?”俞达心顺口问道。
“三辞帝诏的帝都陆家子,名满天下的陆宜陆适之!”
“陆宜?就是那个费慎独先生最得意的门生么?”
“正是他,就是‘文才冠天下,在野不在朝’的陆适之。”
“陆适之好大的名头,来苦茶镇做甚?”
“侯爷,陆先生现下住在沈家酒坊,做了小……小少爷的老师,老奴猜测他很有可能是谨言少爷的故交好友。”
“陆先生是当今帝师费慎独老夫子的得意门生,再加上杨老夫子,有此二人,以老奴看,就算是城里的那位未必敢贸然行事。”俞福低声道。
俞达心眼睛一亮,起身走了两步:“请他来怕是不易。”
俞福微微一笑道:“这事还得着落在小少爷身上……”
俞达心看了看俞福,突然笑了:“您老人家饶这么大圈子,还是想让本侯认下他。”
俞福轻声道:“侯爷,夜长梦多啊。”
俞达心来回踱了两圈,突然停下道:“看来这局棋本侯要提前落子了……。”
“侯爷必胜无疑。”俞福苍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