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转到俞越身上,陆宜道:“今日见越儿身手敏捷,龙虎拳法颇有火候,沈青衣教的好。”
沈墨连连摆手:“在下修为低微,哪会教人?只能传越儿龙虎拳这种固身功法,更深一点的便不敢再教,怕误了他。”
陆宜道:“沈青衣过谦了,越儿筋骨强劲,气血旺盛,基础打的极为扎实,修炼起来定会事半功倍。”说道这里突然想起一事,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沈墨道:“若陆先生能指点越儿一二,在下感激不尽。”
陆宜早有此意,含笑不语,沈墨大喜,忙道:“我这就叫越儿过来。”
秋娘笑道:“瞧你急的,陆先生又不走,明日再说不迟。”
沈墨摸了摸下巴,笑道:“是,是,不必急于一时。”
第二日一早,陆宜向张印告谢,说此处风景绝佳,又离龙川不远,想多盘桓几日,感谢张东家一路照顾云云。张印知道文人都爱游山玩水,留下五十两银子在柜上,让陆宜随意支用,便带着商队走了。
沈墨一脸喜气,忙前忙后,照应商队启程。俞越十分奇怪,沈伯平时总是板着脸,一年也难得笑几次,今日不知为何如此高兴。
刘三低声道:“越少爷,沈掌柜不是中邪了吧,笑的人头皮发麻。”
俞越摸着光溜溜的下巴作沉思状,说道:“嗯,恁得奇怪了,莫不是老道的那股阴风作祟?”
刘三一撇大嘴,忙不迭的点头道:“少爷说的有理,沈掌柜怕是中招了。”
俞越嘿嘿一笑:“昨晚我见那股阴风前院游荡,像是再找你。”
刘三吓的一激灵:“真的假的,老道是胡蛮子杀的,找我作甚?”
俞越抬腿踹了刘三一脚,笑道:“胡蛮子太厉害,它只敢来找你。”
刘三跳到一边,嘿嘿的笑了起来:“少爷莫吓我,找我一个小伙计有什么用,要找也要找掌柜的,这不就中邪了么。”
两人嬉闹的正欢,忽听沈墨叫道:“越儿,到后院来一趟。”俞越不敢怠慢,一溜烟跑了过去。
一进后院木屋,俞越便看见昨日张东家商队里的那位中年儒生,正好奇他为何在这里,便听沈墨道:“越儿,快来见过你陆伯父。陆先生是少爷和小姐的故友,特地从帝都赶路寻你。”
陆宜细细打量俞越,见他相貌酷肖俞谨言,眉宇间却又一股洒脱不羁,不禁想起姜无忧那不让须眉的英姿。
俞越见陆宜温文尔雅,一脸关切,顿时生出一种亲近感,上前躬身一揖:“侄儿俞越拜见陆伯父。”
陆宜伸手抓住俞越的手臂,险些掉下泪来,强压心中的激动,连声道:“好……好……”
沈墨向陆宜躬身一礼,说道:“请陆先生收小少爷为徒。”
昨晚陆宜走后,沈墨秋娘思量再三,俞越归宗俞氏之事希望不大,仇敌势力不知有多强大,就算有爵位在身恐怕也难保全,更别说报仇了,若能拜陆宜为师,好歹有个靠山,凭他精深的武道和声望,至少可保性命无虞。
俞越当即一怔,拜这位儒生伯父为师,难道要读书习文么?他逍遥自主的日子过惯了,最受不得拘束,那日费劲心机与杨老夫子辩论,为的就是不进书院。面前这位伯父一看便是端正严谨的读书人,若拜他为师必定每日让自己枯坐背书,想想便觉得无趣。
陆宜连连点头,道:“如此正好,不知越儿可愿意?”
沈墨大喜,对俞越道:“越儿,还不快谢过陆先生。”
俞越挠挠头皮道:“伯父教我学些什么?读书考状元么?”
陆宜哈哈大笑道:“比考状元难上百倍!”
沈墨沉下脸来:“让你拜师便拜师,还能害你不成?”
虽然沈墨只是俞姜夫妇的仆从,但对俞越并不溺爱,管教的很是严厉。而俞越也是敬这两位如父母,从不敢有半分忤逆,见沈伯如此严肃,哪里还敢多说,当即点头应允,谢过陆宜。
沈墨知道武道宗门收徒规矩甚多,不便旁观,先行回避了。
陆宜从怀里将天象令取出,恭恭敬敬的放在条案当中,燃起一炉香,令俞越对着天象令行叩首大礼。
俞越不知那乌油油的木牌是什么东西,按陆宜的吩咐跪下磕了三个头。
礼毕,陆宜端起俞越奉上的茶杯,道:“越儿,本门名天象,今日起你便是我天象门内门弟子。”
天象门,听上去像是个武道宗门的名字,看陆伯父文弱的模样连吴阚平都多有不如,不像修武之人,不知能教些什么,俞越心中忐忑,又不敢说出来,只是点头称是。
陆宜观其神色,已明白了八九分,心中暗笑,吩咐道:“越儿,练一遍龙虎拳给为师看看。”
俞越心道:“伯父果真是位武道老师,不管他有多大本事,也比读书要强多了。”应了声“是”便要出门,忽听陆宜道:“不用出去,就在房中比划几下吧。”
“在这里练拳?”俞越看着屋里桌椅器具,若在这里练,还不把这屋子给拆了,“师父,这里地方太小练不开。”
“就是在这里,若是不能收发由心,还叫什么龙虎拳?炼的不到家另当别论。”陆宜说道。
俞越自五岁起便开始练习龙虎拳,练得精熟,听到陆宜说练得不到家,顿时激起了好胜之心:“好,师父小心些,莫伤了你。”
“尽管练来,千万不要留手。”陆宜端着茶杯,笑吟吟的道。
俞越将屋内桌椅略微归置了一下,腾出小一片空地,便练了起来,只使了五六招,便觉得处处受制,伸展不开,身形登时慢了下来。
只听陆宜哂笑道:“这种练法连猫蛇也不如,怎算的上龙虎拳?”
俞越一阵郁闷,暗道:“你分明不懂拳术,龙虎拳大开大合,怎能在如此狭小的地方练习?却来指摘我练的不好”。停下来说道:“龙虎拳又不是阴柔小巧的拳术,在这里施展不开,要在宽敞的地方才能显示威力。”
陆宜连连摇头:“跟地方大小没有关系,看来你只学会了龙虎拳的形,并不懂拳法之神髓。”
这一来俞越可有些火了,暗道:“连沈伯也没说过我练的不对,你又不懂龙虎拳能知道什么神髓?”心中虽然不悦,却又不便发作,当时憋的满脸通红。
陆宜又道:“越儿,你可知龙虎拳之拳理,练拳不知理,虚有其表而已。”
俞越从未听沈伯说过什么拳理,这位伯父毕竟是读书人,凡事多要讲出个理来,当下眉毛一拧,不耐烦的道:“拳法就是拳法,哪里有什么理可讲。”
陆宜微微一笑,悠然呷了口茶,问道:“听沈先生说你常进山打猎,是本地小有名气的猎手,可打过老虎没有?”
这话问的突兀,俞越不解其意,答道:“只打过狼,老虎没打过。”
陆宜又问道:“见总见过吧?”俞越点点头。陆宜接着道:“猛虎捕食时,隐踪潜行,待猎物靠近,突然出击,以双爪制之,再以利齿断其咽喉。静时如岩,动时如电,一击必中!”
“故此,虎拳之意取一个‘忍’字,动静之间杀机已至。”
俞越一怔:“这不是偷袭吗?”仔细又一想,不单是虎狼也是一样,但凡猛兽猎食,大都如此。
陆宜续道:“再说龙,古书记载龙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芥藏形;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又云:‘神龙见首不见尾。’可见龙拳之意,取一个‘隐’字,讲究变化多端,无迹可寻。”
俞越略一思忖道:“龙拳是‘隐’,虎拳是‘忍’,连起来就是‘隐忍’二字,难道这龙虎拳不是正面搏杀堂正拳法,而是奇袭的阴狠之拳?”
陆宜欣然道:“越儿聪明之极,正是此意。”
俞越不解道:“如果是这样,为何招式如此威猛?”
陆宜道:“功法都是炼体修行的法门。龙虎拳是固身功法,练时需要力透肌肤,淬炼皮肉,故而刚猛无铸,不过真正对敌时却是另一回事。”
俞越一点就透,当即明白了:“我懂了,遇到敌人时应当像老虎一样,隐忍不发,等待机会,所谓威猛,是说出击的那一下。”
陆宜开怀大笑,心道:“此子天资聪颖,是块习武的好材料。”
俞越比划了几下,总觉得与所学相悖,问道:“既然要练龙虎的威猛,为何师父让我在这么小的地方练呢?”
陆宜道:“龙能大能小,虎也能在方寸之地发威,为何不能在这里练?练习时心存龙虎之意,身体四肢发力时点到为止即可。”
俞越疑惑的说道:“这种练法力量可发不透,沈伯说发力不透易伤筋骨。”
陆宜笑道:“那是入门的时候,现在你皮肉强韧,该炼下一步了,你仔细看为师是怎么练的。”说着站起身来,一招招的演示起来,正是方才俞越练的那几招。
为了让俞越看清楚,陆宜施展的动作不快,只见他双脚立定如松,手似虎爪,脊背微微摆动,身上的袍子如同波浪般起伏不定,似乎每一处都充满了气力。
俞越听沈墨说过,龙虎拳练到精妙处,全身劲道引而不发,一旦出手则威猛无比,师父所使得这几招将此拳的精微之处展现的淋漓尽致,看上去比沈伯还要高明,心中既惭愧又欢喜。